百里颜抱着膝盖坐在塔顶上,听邓衡讲他这十二年的经历。

从十岁出征、岄城兵变,讲到入地牢、饮蛇蝎等等一切,尽述于她。

语罢,他柔声说:“今后,我不会再瞒着你任何事。”

百里颜双眼含泪:“好,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说着,邓衡俯下身来,凑近到她的唇前。

“等一下!”她突然捂住他的嘴。

邓衡半眯着眼睛,问道:“怎么了?”

“你的眼睛怎么突然好了呢?”

他笑起来:“是你帮我治好的呀。”

只见她一脸茫然。

他继续说:“昨晚上你准备了烛火和三层幕布,是不是想看看我能承受什么亮度的光线?”

百里颜小脸一红,自己的心思竟然全部被他看透。

“你走了以后,我把最后一层幕布取下来了。”

她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你能承受烛火的光线呢?”

“我不知道。”

“那你……”

邓衡心想,那不是为了追你嘛!

“我发现经过你前两层幕布的过渡,光线逐一而亮,这个过程帮助我适应了烛火的光线。”

百里颜跳起来:“所以当你发现能面对烛火的光线后,就想试试日出的光亮?”

邓衡点点头。

他轻描淡写地解释完,却没告诉她,自己昨夜盯着烛火,那疼痛如蚀心灼目一般。

她难掩喜悦之情,粉白的脸上腾着红晕:“那我们可以出门、可以下馆子、可以骑马、可以看日出日落!”

他笑着点头:“都可以。”

“还可以去南方建个大宅子,有露台有院子!”

“当然。”

说着说着,邓衡侧过脸来,凑近到她的脸颊前。

气息氤氲在二人之间。

他的唇越来越近。

她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身子越来越热。

她慢慢闭上眼睛。

只听一声高呼。

“白小堂!”

二人陡然惊诧,只听喊声从塔下传来。

“白小堂!你给我出来!!”

百里颜惊慌中,辨出了那人的声音,是小徐工。

她正要现身,却被邓衡拦住。

她才意识到自己一身女装,并不是白小堂的模样。

只听小徐工继续喊:“我爹被你害惨了!”

此话一出,百里颜浑身僵住。

“我……我怎么会害大徐工?”

邓衡把她拢在身后,轻声说:“不忙,听他说完。”

却听几个小和尚冲了出来,喊道:“佛门清净之地,施主请不要喧哗!”

小徐工却不顾阻拦,继续喊:“白小堂!我爹因为你都快死了!!”

“什么!”百里颜再也按捺不住,推开邓衡,就往楼下跑。

边跑边说:“你说过的,我们哪里都可以去!”

邓衡只好紧紧跟在她身后。

百里颜直接冲到寺庙门前,一眼见到小徐工的粗布衣服上沾了许多血污。

她大喊:“怎么回事?”

小徐工一愣,连同周围几个小和尚全部愣在原地。

怎么塔里面冲出来个女子?

“我叫的是白小堂!你是谁?”

“我就是白小堂!”

小徐工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百里颜急忙说:“你爹怎么了?昨天下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小徐工脸上又腾起怒气:“都是因为你!你教我爹什么新的构造,我爹想去给你请赏,却被那个姓袁的打得半死!”

“那个姓袁的说、他说……”

小徐工毕竟还是涉世未深的少年,说到这里禁不住哭起来。

“那个姓袁的说,塔修好了还怎么向朝廷申请钱款,就打了我爹一顿,还……还砍了他一只手……”

如同晴空一声惊雷,百里颜浑身僵住。

那可是工匠的手啊!

“我爹……我爹他快要不行了……”

百里颜只觉得脚下趔趄,几乎要晕过去。

只听邓衡在她身后默默地说:“先救人要紧。”

百里颜回过神来:“对、对,先找大夫!”

小徐工愤然高呼:“我们哪里请得起大夫!我们的月饷大半都被姓袁的扣了,哪里还有钱!”

百里颜惊诧,堂堂大工匠,还是给朝廷办事,竟然连大夫都请不起……

姓袁的!欺人太甚!

百里颜气愤至极,完全没注意到寺院深处传来吱呀一声。

邓衡听得真切,转头看去。

只见尽头处的屋门悄然打开,一位高僧款款走出来。

他身着玄色法袍,满脸皱纹,双眼眯成一条缝,踏过一地的银杏落叶,慢步走来。

他眉目慈善,浅浅地笑着,似乎并不在意几人的叫喊声,整个人仿佛活在尘世之外。

“师傅,师傅来了!”几个小和尚叫起来。

随即双手合掌在胸前,躬下了身子,十分恭敬。

高僧缓步走到众人身前,微微颔首,说道:“在下法号无明,刚刚听到了各位的谈话。”

无明禅师的声音深厚悠远,就像寺里的钟声一般掷地有声。

他继续说:“大徐工常年在此修塔,兢兢业业,如今有难,不得不帮。本人略通医术,也许能帮上一二。”

小徐工大喜过望,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太好了!大师,早就听说您的医术赛过神仙,没想到您肯出山,快!请这边走!”

百里颜见大徐工有救,略微松了一口气。

可又想到作恶多端的袁胡安,胸中腾起满腔怒火。

她握紧双拳,狠狠地说:“姓袁的,死不足惜!”

话音刚落,刚刚走出院门的无明禅师脚下顿住,缓缓转过脸来。

他还眯着眼睛,却收起了笑容,眉头一紧。

百里颜意识到话语不妥,忙说:“大师,您去忙,我刚刚一时冲动,竟然在佛门净地口出狂言,抱歉抱歉。”

禅师紧缩眉头,缓缓开口:“年轻人,光冲动可不行啊——”

只见禅师陡然睁开双眼,眼神竟然凛冽无比。

“两位年轻人,记好了——”

“挖树先挖根,打蛇打七寸。”

语罢,禅师又眯起眼睛,飘飘然地下山去了。

留下百里颜呆呆地问:“大师……刚刚说的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百里颜愣了愣,回神时目光又变得坚毅:“我必须要为大徐工讨个公道!”

“等等。”邓衡轻声说。

百里颜皱着眉头:“你要阻止我吗?连大师都……”

只见邓衡摇摇头,说道:“不,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你。”

“只是你要想好,一旦走出这道门,卷入世间纷争,我们再也不能去乡野山间,去过只有你我二人的生活了。”

百里颜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双睫胡乱地颤动着。

她紧紧咬着下唇。

许久,她说:“如果纵容这样的恶人,天下哪里还有你我二人容身的净土!”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