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衡愣愣地站在楼梯口,听着声响。
只听叮呤咣啷一通乱响,还时不时传来几声诶呦喂的叫声。
“这个笨蛋,到底在干什么?”
“不许过来哦!”她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邓衡手握着楼梯扶手,想抬脚又不好意思抬,就这样抬头望着,不过这个角度什么也看不见。
又是一通乱响,百里颜喘了一口粗气,才说:“好了,现在你可以上来了!”
他迫不及待地踏上楼梯,三两步就到了楼上。
“你到底……”
话语未落,他浑身凝住了。
只见眼前从上到下挂着一片巨大的方形粗布。
布料是用很多小片拼成的,但却严丝合缝,看起来费了很多工夫。
他疑惑不解:“这是要做什么?”
“马上你就知道啦。”百里颜的声音从布的另一面传来。
忽然,他耳廓一动,听见了一声短促的摩擦声。
眼前的布匹骤然亮起!
但这亮光被粗布遮着,十分昏暗。
而对邓衡来说,这无异于正午的阳光那样眩目。
“能看见吗?会不会太亮?”百里颜在布的那边问。
邓衡一手挡在眼前,眯着眼睛,勉强向光亮看去。
“能、能看见。”
她又问:“会疼吗?”
“不会。”他眼周的皮肤有些炙热,但不至于疼痛。
“那你能看见我吗?”
现在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勉强能直视了。
他眼见巨型布匹之间,有一个黑影正在挥手。
“看见了。”
她的身影,他再熟悉不过。
原来是百里颜架起了一块巨型的布匹,把这一楼层的空间一分为二。
他在这一边,她在另一边。
她在那边点亮了一支烛火。
她站在烛火前,影子投在了布上,这块布也就成了她的幕布。
她忽然侧身伸手,影子变成了一个请的模样。
她正儿八经地说:“对面的观众,请您就座。”
邓衡发觉脚边有个小板凳,一脸狐疑地坐了下来。
只听百里颜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竟然唱了起来:“咿呀~咿呀呀~”
邓衡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唱的是哪里的调子,不对不对,你唱的根本没有调子。”
却见百里颜并不理会,一展衣袖,转了一圈。
光影交错间,她裙摆翩飞。
忽地从袖中挥出一把短剑,他的眉眼本能地皱起。
她却翩然舞了起来。
挥洒之间,好像回到了大漠的那座孤城里。
城墙上,皓月下,如燕雀翩飞。
他站起身来,缓步走近,不自觉地伸手,用手背抚过她的影子。
忽然,她又唱起来:“咿呀~这女子叫做百里颜~”
“能修城,会舞剑~”
这不知飞到哪里去的调子,又让他轻声笑了起来。
只听她唱:“小轩窗前能梳妆~~铁骑阵前披寒光!”
邓衡捧着肚子:“哈哈哈,你这是编的什么词?”
她压低嗓子悄声说:“咳咳,时间有限,见笑见笑。”
忽然,她刺出一剑,唱到:“大漠暴君领兵至~嘿嘿,看剑!”
邓衡几乎要笑出眼泪,作势鼓了鼓掌,学着她的调子:“真是好厉害的奇女子呀~”
百里颜笑笑,拱手说道:“见笑见笑,一点点功绩,不足挂齿。”
说着,她把木片做的短剑收起来,走到幕布前捣鼓了一阵。
呼啦一声,一层幕布落下。
邓衡的眼前骤然亮起,不自觉用袖袍遮住眼睛。
她听见衣袍挥动的声响,关切地问:“怎么了?是太亮了吗?”
他眯着眼睛看去,眼前竟然还是一块幕布,但是光线亮了一些。
原来百里颜设计的幕布不止一层,少了一层后,剩下幕布上的光确实是会亮一些,但还是十分柔和的。
邓衡适应了一会说:“可以看见。”
“太好了!”
百里颜的语调非常喜悦,她的影子拍起手来。
紧接着,她后退一步,离烛火近了些,投到幕布上的影子就变大了。
她取出一根长棍,挥了两下,又撑开手臂,装出膀大腰圆的样子。
她压低声音,哑着嗓子唱:“我九指铁锏蒙阔真~世间没有我攻不下的城!”
“唉,等会儿~那座城~~怎么会飞、会动、会杀人?”
邓衡笑出了眼泪:“哈哈,竟然学得有模有样的。”
又见她扔下长棍,弓起身子,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九指铁锏?我看你还是叫九指贱人妥帖些~~”
她把双手合拢在嘴巴前面:“龟孙子呀~我魏蔚是你祖宗大老爷~~”
邓衡笑着笑着,叹了一句:“魏蔚终归还是那个英勇的人啊……”
忽然,百里颜的唱声顿住。
笑声、唱声、各种声响戛然而止。
幕布的另一边传来她的声音:“你刚刚说终归?是什么意思?”
邓衡凝固在脸上,慢慢变成了惊诧。
刚刚那句话,暴露了自己早就认识魏蔚的事实。
十二年前,魏蔚把自己锁在地下,任自己忍饥挨饿。
刚开始,邓衡是不知晓的。
后来,随着他慢慢挖开了地下的通道,听觉也变得灵敏起来,他渐渐从魏蔚夫妻的对话间明白了。
他也气愤过,但还是理解了他的苦,谁都有活命的权力……
“你说呀。”百里颜还在问。
“你……是不是早就认识魏大人?”
聪慧如她,自然听出了这句话里的意思。
邓衡沉默着。
百里颜深深吸了一口气,走近到幕布前。
呼啦一声,又是一层幕布落下。
透过来的烛光更亮了些。
邓衡撑开眼睛开去。
二人之间只剩最后一层薄薄的幕布。
只见百里颜解开发簪,一头长发飘落。
她又披了一块布在肩上,影子看起来就像穿了一件长袍。
她默默站在烛火前,轻声细语地说:“其实我还有一人要唱……但是始终想不好词……”
“因为,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但此刻他如鲠在喉。
“颜……你不必……”
之前在岄城,他没有打算再与她相见,当然没有告诉过她。
而后到了这里,明明情已至此,他却还在忧虑。
一旦说出自己的名字,她也就知道了自己皇子的身份,知道自己本该背负的责任。
二人如何再去奔赴世外桃源的生活?
况且,他这般高傲的性子,怎么能告诉她大雍的皇子在蛇蝎毒蚁的洞穴里住了十二年。
正如这一块幕布的两边,她不惧火光,而他身在黑暗。
她强颜欢笑:“你知道我不介意的,你是商贩?小厮?劳役?官差?我都不介意!”
“我只想知道你真实的名字。”
“你说呀!”声音中已然带着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