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百里颜好不容易收拾出一间勉强能住的屋子。

叹了一声,先将就一晚吧。

可这屋子连层窗户纸都没有,月色如银,照得百里颜如身披白霜。

她睡不着,盘算起来。

明日先去找城里管事的,清点劳动力,勘察地形,测量土方……还有好些要做的事情。

必须能在敌军到达之前加固城墙。

百里颜心烦意乱地走到屋外的空地上,不远处传来欢声笑语,原来锲加思兰和他的朋友们又在喝酒。

篝火映红了锲加思兰的侧脸,他举起酒袋子仰头喝下。

几滴酒从他的下巴滑落到脖间,他全然没有在意。

百里颜呆立着,忽见锲加思兰转过脸来,对上了她的眼神。

跳动的火光映着他乌黑深邃的眼眸,浓密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

百里颜一怔,他真是个绝美的男子啊。

他的肌肤和神态分明是草原大漠的气息,但五官精致得又像中原模样。

他高挺的鼻梁,麦色的肌肤,黑发缚在脑后,几缕碎发散在额前,精致的眉宇间是不羁和张扬。

他也看见了百里颜。

对视的瞬间,他的嘴角微微扬起,百里颜心尖上一颤,赶忙快步离开。

锲加思兰起身想跟上来,却被乌桑拉住了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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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颜一时心慌,想回屋子,却找不见来时的路。

这些黄土堆的屋子都长得一个样啊。

咚——脚下一声闷响。

这里怎么有块木板?

“啊——”百里颜脚下一空。

“好痛!”

百里颜重重地摔进木板下的洞穴里。

忍着屁股的疼痛,好不容易才爬起来。

借着洞口微亮的月光,百里颜看见周围是一个狭小的圆形空间,大约只能容得下两人的大小。

看起来是一口枯井。

“有人吗?锲加思兰——”百里颜向着洞口喊,“救人啊!”

人啊——啊——

呼救声变成了回音,没有另外的声响。

坏了,要是一直没人发现,难道要饿死在这里。

百里颜猛力锤墙,继续高喊,仍然没有人来。

苍天啊,难道要殒命于此?

不行,我百里颜壮志未酬,还是省点力气,等天亮了再试试。

倚着墙壁,身子瘫软下来。

这井壁却十分寒凉,让百里颜浑身一颤。

百里颜摸了一下井壁,有些不对劲。

表面摸上去光洁又紧密,像是大理石,而且每一块都十分方正,是被仔细切割过的。

百里颜伸手触过石材之间的接缝,接缝笔直且粗细一致。

竟然早在雍朝年间,而且是在这偏远的沙漠中,会有这等的工艺,一下子刷新了百里颜研究古建筑的认知。

可又一想,在大漠中要找这么多上好的石材很是不易,加上工艺精巧,怎么会用来搭建这么一口不起眼的井?

疑惑间,百里颜触碰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块。

忽然,井中闷响,面前的井壁缓缓开启。

一个阴森森的黑洞赫然出现在眼前。

月光从头顶照下来,照不进这个洞里,里面是完全的漆黑。

洞口不大,即使是她这样纤瘦的女子也要屈身才能进去,当然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是不敢进去的。

百里颜惊诧,哆哆嗦嗦地向洞里问:“有、有人吗?”

只有回声,响了很久才渐渐消失。

百里颜壮着胆子摸了摸洞口,略微能感受到里面的构造。

洞顶是拱形的,和井壁用的是同种材料,而且从回声听起来,里面的空间应该很深。

地下的深洞、全石材构造、拱形……

百里颜知道这种建筑的作用。

墓穴。

百里颜头皮发麻,虽然她受的教育不允许她相信那些虚无的东西。

但是换谁来了能不怕?

忽得洞里一声响动,十分微弱,像落叶掉到草地上的声音,稍纵即逝。

可是听在百里颜的耳朵里,那就是来自阎罗的索命声。

“小、小女擅闯宝地,无意冒犯,对、对不起,马上就走!”

可是她能走到哪里去。

又一声响动,这次变得更加明显,像是金属碰到大理石发出的脆响。

“我、我真的是无意惊扰,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您、您安息,回头我给您烧纸钱!”

当——金属声更近了。

百里颜缩成一团,抖得更筛子一样,紧闭着双眼,根本不敢看那黑洞。

忽然声响止住了,静的出奇。

走、走了?

许久,百里颜从自己的手臂中微微侧过脸来,露出眼睛的一角。

只窥了一眼。

“妈呀——”

在她面前,只隔了一寸的距离,一张煞白的脸正对着自己,面颊瘦得凹陷下去,一头的银发,几乎垂到地面。

月色照得那张脸,白的像月下的雪地,白到发光,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

但百里颜窥见了一抹血红。

来自他的双眼。

他的瞳孔是血红的,就像凝固在雪地中的血色冰晶。

那两颗血珠子正盯着百里颜。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魂魄被他摄去了一般,动弹不得。

他像一条剧毒的白蛇,在左右凝视自己的猎物,好像在找一处方便下嘴的地方,好突然咬上一口,随时让你命丧黄泉。

“你、你、你是谁?”

那细长的凤眼一眯,冰晶般的血珠子放出两道寒光:“你是雍人?”

嗯?这鬼怪竟然开了口。

“我、我、我是。”

“好久——”他空灵的气息拉出长长的尾音。

百里颜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听他说下去。

“好久——没杀过雍人了。”

百里颜几乎要晕过去。

“我、我就是个修城的,我发誓这辈子没害过人!无冤无仇,天亮我就走!”

他银色的眉毛一挑:“你给谁修城?”

你一个鬼还管这个?难道鬼也有国籍?

可谁知道你是哪国的鬼呢?

百里颜哪国的鬼都得罪不起,跟一个鬼讲又讲不清,辩又辩不过,除了认怂还能怎么办。

“我、我就是一个工匠,谁、谁给我发银钱,我就给谁修……”

“哼,又是个孬的。”

“嗯?啊——”

百里颜的肩头挨了一掌,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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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颜醒过来时,躺在破旧小屋的床榻上。

阳光从没有帘子的窗棂里照进来,些许尘土在空中飞扬。

难道……是一场梦?

但是肩头的疼痛分明是真的。

她慌忙摸了摸身上,还好没有其他伤痕。

走出屋外,阳光毫无遮蔽地落在身上,好暖。

百里颜快速跑遍了城里,她在寻那口枯井。

朔城不大,小半个时辰就能细细寻上一遍。

地面尽是黄土,没有碎掉的木板,没有任何枯井的踪迹。

难道……真的是鬼?

百里颜打了一个寒颤。

忽然听见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百里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