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百里颜觉得脸上痒痒的。

强睁开眼睛,忽见一陌生女子正拿着湿布蹲在自己面前。

那女子皮肤晒成黝黑色,鼻梁高挺,额头上戴着一圈穗子,左右缀着两枚花型银饰。

百里颜一惊:“你、你在做什么?”

那女子蹙着眉头,满脸的不耐烦:“你知道水有多珍贵吗?!”

可百里颜根本听不懂她说的话。

女子起身将湿布丢进盆里,端起面盆,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的背影腰肢曼妙,一身天蓝色的长袍,就像没有风沙时的大漠天空。

百里颜看向四周,洁白的圆顶下,铺满了毡毯,墙上挂着马鞭。

低头一看,身上盖着一块皮草。

百里颜慌忙掀开皮草,见本来的粗布衣服不见了,竟然穿着一身杏黄色的开襟长袍。

糟糕,哥哥的笔记呢?

还有出征的文书!

这两件东西,百里颜是贴身放的,现在都不见了!

慌乱之中,百里颜冲出毡房。

凛冽的空气让她全身的毛孔为之一紧,高远的蓝天下是一片辽阔的草原,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

那里十几个人围坐成一圈,穿着各色长袍,鲜花铺了遍地。

他们在吟唱。

虽然百里颜听不懂,但是他们磁性的嗓音随着草原的风无拘无束地飘着。

半空中,两只雄鹰在盘旋。

歌声戛然而止,那些人起身散开。

百里颜这才看见他们正中的草地上,躺着一个人。

一声长啸,雄鹰振翅而下。

“等等!你们在干什么?!住手!”

百里颜疾步狂奔,因为她看清了躺着的那人,正是誓死护着自己的车夫。

可她还没跑到跟前,雄鹰已经开始啄那具年迈的躯体。

“不要——”百里颜撕心裂肺地大喊。

忽然,一只有力的手臂挽过百里颜的腰肢,把她揽到身边。

百里颜抬头一看,是昏迷前见过的那张脸。

阳光中,他朗眉深目,轮廓分明,深邃的眼眸中映着辽阔的天地。

那人将一只手指放在百里颜的唇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说:“这是天葬,他会安息。”

百里颜想起在书中读到过,这是草原上的葬礼,是圣洁的象征,但她仍然泪流不止,许久才平息。

夜晚的星空下,草原上升起了篝火。

百里颜呆呆地坐着,唉,独自一人,身无分文,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连笔记和文书都不见了。

忽然,那俊朗的男子坐到了她身边,往后一靠,用手肘斜倚着,胸前的衣襟半敞着。

百里颜一眼瞧见他的衣襟中露出书卷的一角。

“那是我的!”

百里颜伸手去抢,扑到了他怀里。

男子一手按住了她的手腕,另一手从怀里拿出了书卷和文书,在她面前晃了晃,嘴角扬了起来。

百里颜夺了过来,赶忙从他怀里缩回身子,把书卷和文书护在怀里。

他语气中透着漫不经心:“你晕倒的时候,在你身边找到的。”

百里颜将信将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他左边的眉峰处有一枚浅浅的疤痕,眉峰在这里断开了。

百里颜注意到他与其他人的不同。

比起草原人的高眉深目,他的五官更加精致。

而且其他人拿的都是弯刀、马鞭之类的武器,而他腰间一把长剑,像是中原人的武器,他说的也是中原的语言。

他的谈吐和气质让百里颜觉得有几分亲近。

百里颜问道:“你是谁?”

“他们叫我锲加思兰。”

“锲加……思兰……”

他突然问:“你要去朔城?”

想是他看了文书的内容,知道了百里颜的目的地。

朔城,正是百里颜要建设和守卫的城池,在大漠深处,用来对抗霍拓人的铁骑。

在雍朝的北疆,有三大部族统治着辽阔的沙漠和草原,一是西部的锡纳人,二是东部的海尔堌人,三是中北部的霍拓人。

原本相持了上百年的平静疆域,被这一任的霍拓大汗打破了,十多年间,霍拓人的铁骑夺下了雍朝七座城池和万顷土地。

而且霍拓大汗之残暴,每下一座城,便要屠杀城里所有的雍人。

一时间,北疆腥风血雨,黄沙之中遍是尸骸。

百里颜这才想到,眼前的这位仁兄不会是正好是霍拓人吧?

百里颜浑身一凛,颤巍巍地问:“你、你是哪个部族的?”

锲加思兰展眉一笑,拉起了百里颜的手腕。

他的手强劲有力,百里颜挣脱不开。

百里颜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坏了,难道小命要不保了?

下一秒,她被拉进了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的人群里。

百里颜笨手笨脚,跟不上舞步,他们哈哈大笑,又给百里颜端上了硕大的酒碗,百里颜一闻,十足的烈酒。

酒不会喝,舞不会跳,但是羊肉是真的香啊!

饥肠辘辘的百里颜捧起羊腿,大口啃起来。

完全没注意黑暗中有一人,正对自己目露凶光。

百里颜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

嗖——一道寒光闪过眼前,一把匕首插在面前的草地上。

百里颜吓得嘴还没闭上,就见一个蓝衣女子恶狠狠瞪着自己。

“你、你要干什么?”

百里颜认出她来,就是白天给自己端水擦脸的那人。

蓝衣女子瞪着乌黑的大眼睛,对自己怒目而视,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但是百里颜一句也听不懂。

“乌桑——退下!”

锲加思兰厉声喝退了她。

她愤愤走开前,不忘拔出匕首,在百里颜面前比画两下。

百里颜一身冷汗。

还是赶紧去朔城吧,好歹是本国的地界。

犹豫再三,还是对锲加思兰开了口:“你能带我去朔城吗?到了之后,肯定有赏赐!”

“赏赐?这么说你还是个大人物,”锲加思兰饶有兴致地看着百里颜,“你真想去朔城?”

百里颜使劲点头:“只要能安全到那里,肯定有丰厚的奖赏,我保证!”

百里颜根本保证不了,但现在顾不了那么多,她直觉觉得眼前的人可以信赖,那么便试一试吧。

锲加思兰盘腿坐下,双手枕在脑后,向后一仰,草原上的夜风吹过他的黑发。

“好吧,我带你去。”

“哦对了,我是锡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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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纳人,坐拥广阔的西部草原,生性浪**不羁,爱好自由。

可是你们走得也太慢了吧!

百里颜跟在一行人的队伍里,眼见他们每天喝酒喝到天亮,喝醉了蒙头就睡,睡到下午才慢悠悠地赶路,天一暗,又停下来喝酒。

唉,好歹保住了一条小命,忍忍吧。

过了许多时日,百里颜终于看见了朔城的城墙。

她泪流满面。

这城也太破了吧!

说那是城墙,不如说是黄土堆,迎风一吹,肉眼可见那城墙上有土块掉下来。

城门上“朔城”两个字,只剩下了“月土”……

进了城里,更是凄凉。

正中的府邸塌了一半,营帐、仓库、民宿一半都埋在土里,没有一座哨塔是完好的。

就剩的百十来个士兵,穿着残破的盔甲在城里打瞌睡。

百里颜一路上的惊讶、慌乱、无措,到现在竟然有点哭笑不得,怪不得史书上记载着雍朝屡屡退败。

你不败,谁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