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西夏霸王
无定河畔,四面黄沙。四下里,狂风呼啸,天地肃杀。但见百草尽折腰,唯独无定河边那伟岸的身影,傲视这天地,不动如山。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李继迁望着波澜不惊的无定河,喃喃的从嘴中冒出这两句诗。他轻轻抚摸着爱马影袭的鬃毛,影袭颇通人性的打了个响鼻。一人一马的身后,唐宋一身边境戎装,安静的站在那。
李继迁缓缓回过头来,眼神古井无波的看着唐宋道:“这两句诗,不知唐大人可曾听过?”
“这两句诗取自唐陈陶的《陇西行四首》的其二,在下早就听说过西北有一条深浅不定、清浊无常的无定河,今日亲眼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是在这条河边出生的”李继迁说道“那一年,党项族内乱,父亲带着族人从部落一路逃亡。途径无定河时,母亲生下了我。对我而言,无定河是我的母亲河。”
“十九年来,每当我难以做出抉择的时候,我都喜欢来到河边,看着河水,逼迫自己做出决定。”
忽然,李继迁把双手搭在了唐宋的肩上,直视着他说道:“唐宋,难得你有胆来找我,我究竟是该杀你,还是用你呢?”
一道劲风携带着黄沙从二人中间闯过,二人俱是纹丝不动,如同两具风中的铜像。
“那要看大王是想做西北王还是大宋官家。”
李继迁忽的爽朗笑道:“我想做西北王如何?”
“大王要做西北王,那便杀我可也。以大王的英勇,再得两三个白面书生辅佐,最多三五年,必然能一统西北诸藩。到时只要大王肯跪下向赵官家俯首称臣,这西北王,大王自然是做得。”
唐宋说完,忽然单膝跪下,低下头语气一变道:
“大王若是想做大宋的官家,那便要用我。官家要杀我,是因为忌惮我。以元明目前手上的筹码,元明自信能够让大王在五年内将赵官家取而代之。”
李继迁没有立刻回答,影袭一声嘶吼,他大笑着翻身上马,将腰间的长剑指向了唐宋,豪迈的说道:“我不要做大宋的官家。不过,我既要站着,还要做这西北王!”
唐宋嘴角微微上扬,扶着剑尖站起来,眼神锐利的和李继迁对视上,深深一拜。
“明日我要出兵攻打绥州,到时就让你看一看我党项男儿在战场上的英姿。驾!”
西北王李继迁绝尘而去,唐宋微笑着看着他的背影,淡然一笑。转过身来看向那匹又高又大的黄鬃马,不由愕然。
“这……这马没鞍的?这让老子怎么上去?”
与前一次奇袭银州不同,李继迁攻打绥州,早早便放出了消息。上个月潘美驻军静州,双方的第一次交锋李继迁便吃了个大亏,折了三千军士。如今他急需一场大胜来重振士气,绥州与夏州临近,知州刘奎软弱无能,若非担心攻打绥州会令潘美有机可乘,李继迁早就按耐不住了。现在依靠张浦的计策,由张浦带一小队人马佯作夜袭静州,相信潘美一时间还察觉不到。等他发现中计,自己早就打下了绥州。李继迁得意的笑了笑,心道:拿下绥州之后,就轮到静州了。等到定难五州全部在手,就算是你赵光义亲临,也休想奈我何。
夏州的兵马浩浩****的向绥州城进发,唐宋初次上阵,被李继迁任命为司马祭酒。司马祭酒相当于后世的参谋官。俗话说,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唐宋这个司马祭酒其实只相当于一个有名无实的虚职。李继迁毕竟还未对他抱有完全的信任,不敢托付重任。唐宋也没有多说什么,老老实实的骑着马跟在队伍中。唐宋的马上此刻其实是两个人,折文樱到了夏州只顾着吃喝玩乐,每天和唐宋也见不了几面。不过,得知唐宋要随军出征,折文樱便吵着闹着要一起跟来。唐宋怕她这呆萌的性子在战场上有个什么闪失,哪里肯同意,可是终究拗不过折文樱软磨硬泡,无奈只好带上了这个小累赘。折文樱坐在唐宋身前的马背上,倒是没有给唐宋再找什么麻烦,不过她对李继迁的部队似乎颇有偏见。
“真笨,怎么能把弓箭手放在队伍后面,万一敌人抄后,逃都没得逃。”
“不对不对,怎么能在这里休息,这样会让士卒养成懒惰的习惯。”
“李继迁这个大棒槌,这么大张旗鼓的去攻城,不是找打吗?”
“你对兵法很有研究吗?”唐宋好笑的看着她问道。
“唔。”折文樱说累了,就搂着马脖子躺下小声说道“在家的时候,被爷爷逼着看了不少兵法。虽然比不得我姐姐,但是比你和李继迁这样的大棒槌强多了。”
“我又没学过兵法。”唐宋不屑道“你看再多书也是纸上谈兵,真打起仗你未必有我会用兵。”
“切。”折文樱懒得搭理唐宋,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
军队行到绥州城外三十里处,众人都打起了精神,多了一份警觉。好在那绥州知州刘奎是个不通兵法的主儿,沿路也没有设下伏兵拖延时间,把全部军队龟缩在城里。李继迁率军来到城下,看到城墙上守军那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哈哈大笑指着说道:“绥州还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传话给刘奎,叫他早些开门投降,我李继迁还能留他一条命。”
“自大。”折文樱小声嘀咕着,忽然,她的眼珠溜溜的一转,扬起身子,抬头看着唐宋说道:“待会要是打起仗,你会不会逃跑?”
“呃……”唐宋无语的看着她,说道“怎么可能,再说我为什么要逃跑。”
“因为李继迁很快就要吃败仗了。”折文樱认真地回答道。
“乱说,绥州根本就是块肥肉,只有被人吃的份。”
折文樱见唐宋始终不把她的话当回事,于是不服气的说道:“你不信算了。告诉你,你看城墙上那些士兵畏惧的样子明显是装出来的,我猜他们一定是在引诱李继迁攻城,然后等军队到了城楼下,李继迁就会莫名其妙的被人揍一顿。”
“上,拿下绥州。”
李继迁一声令下,亲自在前带着夏州的士兵如同狼群一般嗷嗷叫着冲进了营寨。及至城门,城楼忽然冒出两排弓弩手,万箭齐发直射李继迁所在处。远处的唐宋顿时脸色一变,已知折文樱所料非虚,李继迁俨然中了敌军诡计。李继迁看到漫天箭雨来时,连忙挥舞着手中九尺长的大刀抵挡着。乱箭中,李继迁身边的士卒一个个被射成了刺猬,李继迁饶是苦苦支撑,臂上还是中了三箭。攻城的士兵一见李继迁受伤,顿时方寸大乱,当下分出了一部分人保着李继迁在箭雨中边挡边退。
“输了。”折文樱咂了咂嘴,哼哼一声道。
“对面是铁了心的要杀大王,居然用城门来做诱饵。”
折文樱盯着败退中的李继迁,说道:“李继迁是夏州的军魂,也是整个夏州军队的死穴,一旦李继迁受创,看似战无不胜的夏州军就会变成一盘散沙。你看这群人,只知道保护他们的主上。对方一击必杀李继迁的阴谋已经失败,城门攻了这么久,如果继续攻下去,未尝不能反败为胜。”
转念一想,她又摇头道:“绥州知州也是个脓包,这时候派军队出来追杀,肯定会给夏州军带来更大的重创。我看,这擒贼先擒王的诡计,多半也是别人给他出的主意。”
唐宋汗颜的看着折文樱,吱唔的说道:“折小姐,你们折家是不是全都熟读兵法,擅于用计?”
“哎,别说话了,李继迁要惨了,那个脓包知州派人出城追杀了!”
唐宋大惊失色的抬头望去,果然,绥州城门打开,黑压压的士兵追在李继迁和一众夏州兵的身后,眼看就要赶上他们。
“不好,马上增援主上!”留后的军官脸色一变,带着剩下的人就冲了上去。唐宋下意识的也握紧了缰绳,折文樱瞥了他一眼,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倒在他胸膛上,抬头说道:“你不用担心那个大棒槌,李继迁他号称吕布再世,有万夫莫敌之勇,连我二哥都惧他三分。若是真的死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配叫李继迁了。”
战场上已然乱成一片,看上去惨烈无比。夕阳西下,残兵裂甲,不断有人在倒下。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地上的尸体从城下一路铺来。李继迁捂着受伤的手臂躺在影袭身上狼狈的向回逃着。会合了前来营救的士兵,他回过头,看到遍地是数不清的夏州子弟的尸体,顿时悲愤的大吼一声:“闪开!”他挣脱了搀扶他的士兵,脚下用力一夹,骑着影袭便冲回了战场。身后的士兵一个个目瞪口呆,急忙跟在李继迁身后冲进战场,一时间,双方又爆发了一次正面的交锋。
受伤的猛虎原始的兽性压抑了理性,锋利的长刀宛若利爪划过一张张惊惧的面孔,带着飞溅的鲜血将尸首劈成两半。血液刺激了猛虎的嗅觉,彻底激发了他对杀戮的渴望。杀戮吧,给自己一条活路,将敌人送往死路。一圈圈士兵看着眼前沐浴在鲜血中的红莲野兽,脚步不由自主的向后退缩。
“一个也别想走脱。”
猛虎低沉的下了命令,宣判了他们的死刑。猛虎猎杀杂狗的英姿深深刺激了狼群,夏州的士兵忘记了疼痛兴奋地吼叫着将杂狗们逼着节节退后。
“咻。”
一直暗箭射在了猛虎的肩上,放箭之人保持着拉弓的姿势,冷冷的注视着李继迁。战场上此刻仿佛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等着看猛虎的血腥报复,甚至连敌人的眼中都有一丝期待的神色。
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只是凭着影袭野蛮的冲撞,下一刻猛虎已然越过上百人扑向了暗算他的人。
“死吧。”
绥州都指挥使的脑袋滚落在了地上,身边的士兵甚至忘记去争夺主帅的尸首,一个个向城里逃去。
“噗嗤”,长刀穿过了头颅,粘稠的脑浆滴落出来。猛虎将战利品高高举过头顶,仰天长啸。
没有感受到危险的来临,猛虎得意地炫耀着他的战果。舍命前来抢夺尸体的绥州死士冷不防从背后撞来,将李继迁撞下了马。四支长枪默契的刺了过来,失去武器的李继迁情急之下用手抓住了枪头,奋力反抗。手掌划破,血液顺着手臂留下。枪头距离咽喉,也只剩下一寸之遥。
“啊!!!”
奋力突破牢笼的猛虎一跃而起,一声嘶鸣,影袭嘴里叼着主人的爱刀“大夏龙雀”,回到了主人身边。杂狗们放弃了抵抗,猛虎却不会放弃自己的猎物。
城头响起了败退的锣声,初次见面的双方结束了彼此热烈的问候。李继迁调转马头,骑着一瘸一拐的影袭慢慢回到了自己阵中。
绥州城一战,夏州军队击杀敌军五千余。李继迁亲手斩杀者达一百一十六人,其中一名都指挥使,两名副指挥。身上受箭伤六处,刀枪所伤十三处,爱马影袭亦有多处中伤,将李继迁载回阵中便卧地不起。
夏州战死的士兵同样多达两千余人,其中一千余人是在箭雨中丧命的。于是,李继迁决定暂缓攻打绥州的计划,退兵龙泉县安营扎寨。
星罗棋布,月空当道。夏州军大营,记挂着李继迁伤势的唐宋踱着步子慢悠悠来到李继迁帐外。李继迁对自己今日的鲁莽懊恼不已,扎好营寨就钻了进去,晚饭也没有吃。唐宋正要入帐,却被守夜的士兵拦了下来,那士兵瓮声瓮气的说道:“祭酒大人,主上正与李继冲大人在帐内商谈,请祭酒大人稍等片刻。”
唐宋闻言先是一愣,转而说道:“不妨不妨,我就在这帐外等等好了。”
帐内,李继迁缠了一身的绷带,坐在**,低着头也不说话。李继冲看着自己大哥这副样子,不由眉头一皱道:“大哥白日杀敌何等威猛,现在怎生像个女子一般自怨自艾,咱们打了胜仗,大哥……”
“继冲啊”李继迁沉闷的打断了他说道“当初在地斤泽,我们折了一千多弟兄,那时我就想,一千多条人命啊,这个帐我一定要从曹光实那里讨回来。这个仇是报了,可是我们前段时间先是被潘美吃掉了三千人,今日又因我之故,害死了两千弟兄。唉,我是想,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做夏州的主人。”
“大哥,胜败乃兵家常事,今天我们虽然死了两千弟兄,可是靠着大哥的勇猛连本带利都讨回来了。大哥,夏州现在只认你这一个王,你要是想甩手不干,先问问夏州的百姓。”
“说的是。”李继迁笑了笑说道“绥州还没打下来,张浦在那边牵制潘美,我们早一日打下绥州,张浦的危机就轻一分。”
李继冲忽然神秘的低头说:“大哥,咱们是该找个有头脑的军师了。昨天来投奔你的那个唐宋,你看他怎么样?我听说这小子在汴梁闹得满城风雨,把赵光义老儿气的卧床不起,你看他能不能为咱们所用?”
李继迁皱眉陈思一番说道:“看此人言谈举止的不像个有学问的,不过旁门左道的主意他倒是会不少,我最怕和他们这些心眼多的人打交道,你帮我多看着点他,等过了一阵子,若是他确实没什么不规矩的做法,就提拔提拔他。”
“嗯,那继冲先告辞了。”
李继冲走出营帐,忽的就看到坐在地上的唐宋,不禁好奇道:“唐祭酒,你这是?”
“哦哦,我来找大王的。”唐宋连忙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陪着笑说道,李继冲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这才离去。
李继冲走后,唐宋转向营帐,禀告道:“大王,唐宋求见。”
“进来。”
唐宋走进营帐,坐在李继迁床前,淡淡笑道:“大王伤势如何?”
“不打紧。”李继迁刚刚躺下又坐了起来苦笑道“本来想让你看看我定难军的勇猛,不想却让你看了个笑话。”
唐宋摇头道:“不,今日在下已经彻底欣赏到了夏州虎狼之师的勇猛,能够在逆境中反败为胜,大王的勇猛在在下看来即使吕布再生不过如此。在下来见大王,是为了给大王献计,早日攻破绥州。”
“哦?何计?快说来听听。”
“大王,此计十分简单,名叫声东击西。”
李继迁狐疑的说道:“你是想让我用疑兵之计?我看不成,绥州现在人心惶惶,一定小心非常。声东击西这种老把戏,他们岂会看不穿?”
“声东击西只是一个幌子,在下还有后招。接下来,我们要再演一出打草惊蛇,让对方以为我们时刻都有可能攻城。这两计一出,我们就可以以逸待劳,剩下的就等先派探子进城打探过消息才能再做选择。”
其实这套连环计自然不是唐宋所想出来的,具体步骤他也说不清,因为想出这连环计的折五小姐还在因为唐宋白天时的小看而耿耿于怀。
李继迁听唐宋眉飞色舞的讲完,仔细想了想,当下一咬牙,决定就依唐宋所说。等他回到自己营帐,雪里蛆却又红着眼要和他决斗,因为当李继迁苦思派谁入城打探消息时,唐宋毫不犹豫的推荐了雪里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