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河间走向的重要集会仍在进行。
分歧最大的学改因为扶苏的支撑,度过得有惊无险,李恪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着实舒了口长气。
依照顺序,下面便是工改。
工其实不能称改,因为在大秦的传统概念中,工是工匠,是手艺,与李恪所说的工业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工业需要人口和配套,要上下游生产加工,要配套的设施、成熟的设计团队、发达的物流以及商业体系。
这是一次创造。
秉承自上而下的理念,李恪首先圈出了两个大圈,狼山将作、白于将作。
狼山将作以三县十五城的里坊为下游,白于将作跨郡,以阳周里坊为下游。
河间三亭以及白羽亭的集商所是两个工业核心的物流和运营支撑,中原相对发达的商贸则是白于将作的物资来源。
可狼山将作地处偏僻,所需的生产物资大部仍需自行开采,所以李恪又划出了贺兰山。
有山必有矿,勘探矿物的工作由狼山将作集商进行,矿区交予商人经营,政府以商税实现盈利。
再然后,农、牧二事。
农牧二事在李恪眼里其实是一个事,那就是租赋。
口赋、户赋同秦律,不必多议。大秦的普算十税一的田租对北境而言有些高,但对于机耕的河间来说,也在民众的承受范围以内,亦可续推。
考虑到官田多,民田少将是河间很长一段时间的特点,而机耕的耕作效率又高,李恪提出参考井田模式,雇佣各里代为耕作官田。
官田所得七三,七成入官仓,平抑粮价,供养大军,三成入里仓,均分于民,富庶乡里。
如此一来,官府就勿须供养那些懒散的耕奴,减少的费用远大于分出去的三成收成。
而在牧租上,李恪又提出以现有牛、羊、马匹为田,增产为实的计租方式,套用每年田租定税,收取成年牲畜为官畜。
从未考虑过治牧之法的秦官们肯定没有意见,有戍所代为管束收税,至少从设计来看,实行也见不到问题。
李恪还专门提出来,要注意官畜、民畜的积存量,减少草原压力。要鼓励中原商贾向牧民购买牲畜,要推广掮客,严惩不法。
在交代完细琐的生产事宜后,只剩下出、入二事。
出、入皆仓事,就是财政。大秦之世普遍将这两事当作一事来看,但李恪却坚持要借、贷两分,不可混淆。
出、入就此成了两件事。
入出自于官营、官办、税赋等事,出则与各丞惜惜相关,李恪对此只有一个要求,每帐必明,量入为出。
他曾考虑过更先进的预结算制度,但是预算财政收入是一件极复杂的事,大秦暂不具备操作条件。
而少了财政收入预算,各丞预算和后续的结算又成了无根浮萍,毫无意义。
细节部置到此结束,李恪最后宣布,万四千……暂时只有九千未分配的轻兵,统一送入各里坊,参与下游加工作业。
轻兵是戍役之卒,每年更替,李恪寄希望于在他们心里种下工业的种子,推出河间,埋入中原。
会议结束!
河间的干城们相约而走,一路商议,扶苏看着他们出帐,突然问李恪。
“恪,工业化真可助大秦万世不拔?”
李恪一声轻笑:“万世不拔?我保证,大秦将取代华夏,成为中土之代称!”
……
扶苏心满意足地带着待卫去往九原大桥剪彩去了。李恪独守河间,每日处置纷乱的新政,安排往来报到的墨者与直道的民夫,忙得就连陪儿子的时间都异常得少。
十一月中的一夜,他正陪儿子在帐子里搭积木,陆衍、陈平一脸惊惧掀帘而入。
看着他们,李恪心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尊上,今夜之星相……”
“星相?如何?”
“萤惑守心!”
萤惑守心,有萤惑近明堂,二火相映,悬于穹顶。
月亮是血红色的!
李恪抱着儿子,看着月亮边上两颗难舍难分的明星一言不发。
它们悬于天际,用玄之又玄的星相大道,向世人诏示,寰宇生变!
“要是有个天文镜就好了……”李恪喃喃。
李肇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伸出胖呼呼圆嘟嘟的小肉手拽住李恪的鹤氅薅毛。
薅一把,咯咯笑,再薅一把,又咯咯笑。
李恪低下头,故作恼怒:“小败家的,这可是正经的西伯利亚黑熊皮,还没变成传家宝呢,就被你薅秃噜了。怎么着你也得等到继承家业再败吧?”
被李恪一顿埋汰,小东西薅得更欢了。
李恪叹了口气:“崽卖爷田心不疼,这世上的儿子都是败家玩意,没一个叫人省心的!”
身后猛传出吕雉不依的声音:“君郎,肇儿还小,哪有这般说自家孩儿的!”
“说便说了。”李恪单手抱着儿子,伸出一根手指得意洋洋在李肇嘴边挑逗,“他不服,咬我啊!”
话音未落,小李肇伸出双手,揪住手指头啊呜就是一大口。
那口水啊……
吕雉笑得花枝乱颤。
她把儿子抱回去,静静的,一家三口立于血月之下。
李恪轻声问:“瑾儿和妙戈呢?”
“有身子的人经不住熬,这会儿外头便是再吵,她们也不会醒。”
“睡得着就好啊……”李恪疲惫摇头,“我今夜才解了各屯的私刑禁,凡妄论天象者,一经发现,鞭十。若被巡查的军法官发现,斩屯长,全屯皆罪。”
吕雉丝毫不见意外:“君郎,萤惑守心,是大凶啊。”
“哪有甚大凶小凶,不过就是两颗星星凑在一起,一种视觉错觉罢了。”
吕雉急忙挤了李恪一下:“天爷听着呢!君郎岂能胡乱说话!”
“迷信……”李恪无语地看了吕雉一眼,为难道,“雉儿,这几日也不曾好好陪你们,脑袋顶上虽说是迷信,可是……”
“君郎去吧。姊和妹有姑与妾照拂,必不出纰漏。”
“你怎么每次都这么善解人意……”李恪郁闷不己。
吕雉被李恪的样子逗笑,忙把脸埋进李恪怀里,瓮瓮说:“谁让我选了盖世的贤能为夫,便是独守,妾亦欢喜……”
“真是……”李恪不知自己是第几次叹气,终于高声道:“河间将令,守令,墨钜子令!”
阴影中闪出几个人影。
“令,封闭白于山地事提至最先,塞上城建提至最先,机关兽雉提至最先,重骑装具首批下调至一阵二百五十具,第二冲压机坊提至优先。”
“急令韩信,冬原之事由他自决,从者录籍,不从者斩,编民吏会即刻派往各冬原!”
“令,凡墨家官员,不论因由,屯粮,屯铁,屯石碳,屯一切有用之物,理由他们自己去想,同时申报李斯特,新建仓房!”
“令,各部但有言扰军心者,斩,立绝!”
“令……明日日出,莫府迁狼山大营!”
几道人影齐齐下跪:“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