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河间郡的建治方针,李恪与扶苏细细商议了一夜,主要模式是李恪说,扶苏反对,李恪坚持,扶苏妥协,然后下一部分。

两人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分歧,关键原因在于,扶苏昨夜听到的远不是他们向下交代的那么简单。

再直白些,公布的策案叫结论,而李恪与扶苏谈的,还包括了每个结论求解的过程,以及运行后的发展与变化。

李恪觉得,这是对合伙人最基本的坦诚。

规划中的河间郡在方方面面都渗入了自上而下的工业化思维,这种思维会改变人心。

粮不再贵,畜不再稀,商贸兴盛,资本觉醒。

待真正的河间郡落成以后,机械会广泛取代人畜进行繁复的劳作,从耕耘到采集,从修路到筑城,方方面面,角角落落。

人力将被解放!

他们将读书,将经商,将有组织地为无所不在的机械服务,促进机械的进一步普及与发展。

思维工业化,这个世界的第一次工业革命会在不知不觉中启动,自上而下的开始。

李恪没有妄改秦律,变革秦法,他瞄准的是大秦的根基,挑战的是农耕的本位。

工业化的政府是服务型的政府,既然是自上而下的工业变革,李恪自然要把服务于工业的政府框架藏进河间的一郡一军当中,再将之包装得如同传统的忠正的,正在探寻治牧之法的大秦官制一般。

“军政之构成!”李恪的第二次发言开门见山,直入议题,“分军、政、法、商、学、工、农、牧、出、入,我们一件件讲。”

“河间军四部一府。府为莫府,直属重骑营一率七百人,营主柴武,近卫营一率千人,营主田横,大弩营一率三百人,营主郑泰。”

“四部之下,边戍两部,季布驻狼山,江隅守贺兰,各备两曲万人,直属五百,轻兵二千。其曲编制不变,轻兵专任工事,操机关,直属逐步改装,编成明铠精骑。”

堂下的江隅愣了一下:“将军,那我等的亲卫……”

“柴武!”

听得李恪唤名,柴武一拱手,从帐外招进个着装格外鲜亮的卫士。

那人银盔银甲,红缨白披,闪亮的裙叶长近膝盖,就连及膝的皮靴都镶上了整片的铁片。

满堂文武尽皆失声,江隅结巴着嘴:“这……这就是莫府重甲骑?”

李恪傲气地一背手:“此乃明铠精骑的装束。说吧,要自备器甲的亲卫,还是明铠的精骑?”

这哪里是什么选择题……

江隅忙不迭地点头,喜得连字也说不全乎,那土包子进城的模样,引得李恪一阵鄙视。

明铠精骑,勉强算是冲压机坊投产的第一套制式铠,原本是重骑的试作装,单层皮铠单层铁片,总重四十八斤,有效兼顾了续战与防御二者。

然而李恪还是嫌弃他的防御力,认为其无法肩负起一锤定音的战略功用,不过考虑到其生产简易,这才保留下来,少量配置各部,观察实战效果。

量产重骑最后仍是选择了冲压鳞甲的设计,按着狼山工坊现在每日三副的产量,成军之日,路漫漫兮。

想到这儿,李恪郁闷地甩了甩头。

“每部先配百骑装具,操演战术,剩下的,待重骑营成建,再行装配。”

“嗨!”

李恪挥手让模特退下,继续说:“嬴敖驻白于,为后卫,下设三曲,轻兵二千。除轻兵与上同,三曲之中,甲曲戍关,编制如常,乙曲精骑,编五千,丙曲夷骑,编亦五千。”

乌鹤敖此时并不在堂下,但还是有人提出了疑问,那个人就是冯劫。

他疑惑问:“敢问尊上,军从何来?”

李恪用鼻子哼一口气:“从如今军中择优改编,再有不足,编先空着!”

先空着……

若李恪没有扩军的打算,那他究竟算是私自扩军,还是不算?

冯劫愕然地看了扶苏一眼,扶苏苦笑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果然,李恪很快又说:“治安一部,河间部,分城、所两类,设四曲。其中三县各设一曲,每城配二百城卫,一百治卫,每曲共计千五百人。”

还是冯劫:“城卫、治卫有何区别?”

“城卫领城防,操训、统领更卒,治卫领狱吏事务,主持城中治安。”

“那县尉、狱掾又有何用?”

“县尉主导徭役,征而不掌。狱掾专事刑、狱、普法,不再理揖凶查案。”

冯劫张了张嘴,这才明白李恪打算怎么填满白于部的编缺……

河间部用更卒填充,明为四曲,实仅一曲,那多出来的五千军编配往白于,正好三曲。

他一下子便猜出了李恪接下来的安排。

“百座戍所,每所一伍,为精骑,另备直属五百,亦精骑。”

“以上为河间军之编成,共计常军十一曲四万人,轻兵六千,直属以将、尉亲兵改编,不计军伍。余轻兵万四千人,我另有安置,暂不讨论。”

干脆利落的话音声中,冯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李恪……城会玩。

……

十条议案,一军九政,所以军改之后自然是政改。

政改的第一条在法,核心思维承自直道,关键在于御史、刑狱独立,不再受各级行政长官辖制,同时也通过军改,剥夺了他们捕人的权力。

说白了,御史成了纪检机关,直辖于监御史。刑狱则成了纯粹的司法机关,包含法院、监狱和普法,不再承担警察职能,这些东西黄冲熟络得很,就连其主要班底,也都是直道的熟人。

唯一的设计之外是扶苏。

虽说他是以荷华的身份在河间履职,但李恪既不能真把他当下属,也不能为了他专门设计一个与郡守、将主平起平坐的职位。

李恪只能退而求其次,使其在主管御史的同时兼领军法,这才是河间监军的真正面目,一个兼任军政的复合型重臣。

政改第二条在商,主持人是官市丞吕奔。

除河间原有三亭外,李恪要他在农县再设三座官市,达到全郡六亭,设立里肆、官肆。

同时,扩大三座集商所规模,实行信息同步,且要就近在牧县与官市中设立集商分所,专司收纳、公示招标信息。

李恪第一次确认了集商所的官办服务性质,正式要求雇用商贾子弟在所为侍,一应奖惩皆参考白羽亭故事。

第三条,学。

学室,学堂,学站,三级并行,李恪把学堂和学站称为初学,把学室称为中学。

除此之外,鉴于未来的河间民众将离不开机关,另设专学,对机关修理、维护、操作进行短期培训,主要对象就是各部轻兵、各县里坊以及那些尚未分派的轻兵们。

至于有志于入墨或希望转入工籍的年轻人,墨家还有与学室并行的少年营。

这是一次显而易见的学派扩张。

不同于在胡陵、寿春和楼烦时,墨家的少年营还批着学室的外皮,与法家共享生源。在河间,李恪准备堂而皇之地挂出少年营的招牌,仍享有学室的为吏特权,却不再任用法吏为师。

每个法吏都想反对,但扶苏恰到好处地唱一声唯,却把所有人的话都堵回了嗓子眼。

好吧……河间少民,便是任由墨家传道,所承者又能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