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的任命和奏本在第一时间,通过多种渠道,很快便散布到关心的人手里。

丞相府邸,李斯召集廷尉鲍白令之,谏议大夫周青臣问策,他有些看不明白李恪的选择。

“青臣,你的年岁与李恪最近,说说看,他究竟是如何想的?”

周青臣满脸苦笑:“相国,我今年三十二,钜子十九,您说我与他年岁相近……”

“是最近。”李斯着重点了一句,“十九岁,常人傅籍才止两年,这会儿还在学室中学写户籍呢,岂能像他这般,一出山便搅得天下动**!”

“钜子有大才啊……”

鲍白令之瞪了周青臣一眼,不满道:“青臣,何故长他人志气,灭你我威风!此子有才不假,然行为诡谲难料,终究输在堂皇大气。以我所见,丞相,我等的当务之急不是猜度他何以如此,而是他如此做,我等该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李斯头疼地揉着太阳穴,“李恪出山,来势汹汹,一场学室考,一场觐见礼,处心积虑将我法家推在风口浪尖,摆明了要行非法之事!可笑蒙毅一力助他,冯去疾又装聋作哑,法家三脉心且不齐,如何能应对墨家的挑战?”

鲍白令之忧心忡忡道:“冯去疾的御使府这些日遍洒各郡,短短月余,便在七郡查出徇私舞弊二十六人。丞相,您该与他谈谈了,再查下去,陛下对法家的信任便败光了……”

“你不懂……此事谈不得。”李斯重重叹了口气,“让御使们去查!这几年法家顺遂,地方上那些法吏鱼龙混杂,也该正一正学派之风了。”

“丞相,那些损公肥私之徒自然查之无碍,我只担心勋贵……”

李斯摇了摇头:“冯去疾亦是法家重镇,他有分寸。此事揭过,我等还是说李恪。李恪以寺丞之身兼县长,陛下摆明了要将阳周一县全权托付,我等插不进骨干,眼下反倒是上郡……”

周青臣沉声道:“丞相,上郡郡守李泊,有传闻,乃旧赵武安君李牧长子,不知丞相可有听闻?”

“此确有其事,且不仅我知晓,陛下,勋贵无人不知。”

周青臣大惊失色:“上郡乃国之重地,如何能托付给两个旧赵遗贵,陛下就不怕……”

“青臣!政争当有分寸!”李斯一声冷喝,立身而起,“以陛下雄才,你若敢将政争之事横加牵扯,最后有损的必不是墨家,而是我法家!”

周青臣梗着脖子强辩道:“丞相,可这事儿太不妥当了不是么!六国遗贵不可信,若是他们有意复辟……”

“区区政务而已,上郡军务不是还在王离手中么?”李斯叹了口气,看着周青臣,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青臣,陛下允了李恪所请,就是在告诉我们,他对直道寄予厚望,不许我等妄加干涉,而李恪要的,也只是这个效果。”

“既然不可干涉,我等在此还有何可谈的?”

“不可干涉,不代表不可参与。直道是重建陛下对法家信任的关键,我已从冯去疾处要来了监御使之职,须得委派一个干才,既要盯住李恪与墨家,又得有力助其成事……”

“此等人物……”鲍白令之思虑半晌,“丞相,寿春县狱掾黄冲,如何?”

“黄冲?”

“此人年轻,干练,执法公正,不偏不倚。而且数年前,此人还与李恪有过交道,两人一同破获过霸缰堰杀人一案……”

李斯眼前一亮,说:“速将此人过往记录调来我看,我要细细考量一番。”

“唯!”

……

御使府,冯去疾与兄长冯毋择对弈,侄子冯劫在旁观瞧。

他们三人在大秦人称冯氏三杰,以冯去疾为御史大夫掌内,冯毋择为颍川郡守居外,就连最年轻的冯劫也是执掌禁军的中护军,深得始皇帝信任。

这几日冯毋择入咸阳奏事,冯氏三杰才得以凑到一处,也就有了谈论李恪,私扯闲篇的空余。

“小弟,对那位钜子,你如何看?”冯毋择拈棋挂边,一提,摘掉冯去疾一子白棋。

冯去疾抚着须思度片刻,仍选择在中场加厚,巩固优势:“大兄说笑了,陛下如今正对法家不满,令御使府清查天下法吏,又不让廷尉寺参与其中。小弟每日脚不沾地,何来闲暇去在意墨家的钜子?”

“不在意好啊。”冯毋择满意地点了点头,“以御使府清查,又不让廷尉寺参与,说明陛下对韩非学系那些法吏的作为早有耳闻。你在这场争斗中摘得越净,就越能叫陛下看见,秦晋学系,仍如商君在时那般奉公无私。”

“大兄此番却是将事态看简单了。”冯去疾捧起茶盏饮了一口,“这些年法家发展得太快,不仅是韩非学系,秦晋、齐法皆有乱象。法家以法治天下,手下法吏却争先乱法,那位钜子虽有私心,未尝不是给法家自清提供机会。”

冯毋择皱了皱眉:“这般严重么?”

冯去疾摇头道:“事到如今查了七郡,证据确凿二十六人,尚有嫌疑八十一人,涵盖三系,高下皆有。我已将名册密报于陛下,法吏之乱若不严治,大秦难安。”

冯劫从旁插嘴道:“叔父,如此严查,法家岂不是大损?”

“痴儿,莫非忘了法家以何立世?”冯去疾笑骂一声,“脓血不除,新肌不生。法家之重不在地方那些法吏,而在学室,在陛下,我等唯有公正如初,才不会伤却根基,叫那位钜子的野心得逞。”

冯劫挑了挑眉毛:“如叔父所说,那位钜子恪还真想以墨家取代法家不成?”

“当年墨子在世,儒家正兴,墨家行非儒之事,所求者,盛也。现如今儒家衰落,法家鼎盛,他若不非法,又如何能为墨家搏得生路?”

“如此,钜子恪便是敌手了!”

看着冯劫杀气腾腾的样子,冯去疾还未说话,冯毋择却首先笑了起来。

“非敌也,非友也。墨家之道于国有利,我法家莫非会害国不成?如今争斗尚在规矩之内,只要在规矩之内,便是于国有利。以我之见,此种争斗,多多益善。”

“兄长之言,深得我意。此棋不弈也罢,我等饮酒去!”

“同去,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