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中一片哗然。
墨家钜子赴学室考,不成……
这究竟是说大秦学室的毕业考试太难,还是墨家的钜子名不符实?
墨家,世之显学!
连墨家钜子都过不了学室之考,那漫天下为佐为史的学室毕业生们,岂不是个个都比钜子还要博学?
此事滑天下之大稽,传扬出去,大秦官吏的脸还要不要了!
本在班中偷闲的扶苏义愤填膺,大步出班,腾一声直跪在地!
“父皇!儿臣与恪君有旧,此事本不便多言。然儿臣却知,恪君四岁开蒙,初学儒,至岁,诗礼仪,倒背如流!其十三与儿臣相识,家虽贫,却有满室的卷,皆是其一笔一划,亲自默写!学室号称讽五千可为史,以此说之,恪君便是不曾在墨家求学,其实学也足以过考!”
扶苏扭头,狞眉怒视李斯:“以法为教,以吏为师!大秦以教民之重责予法家,凡候、司寇及群下吏,毋敢为官府佐、史及禁苑宪盗!可法家又是如何做得!丞相口中滥用天恩之徒,法耶!墨耶!”
李信抖了抖袖,当步出班:“陛下,臣与钜子见过数面,亦多有耳闻。其名扬于世,雁门称其有墨氏,山东诸郡多其传说,唤曰天生圣人。其年虽少,然博学,世间无有不知之理,天下无有不晓之事。这等高才过不去学室考,怕不是学识的问题,而是法家的问题。”
紧随其后,多人出班,有宗室,有宫官,还有不少中下属官与各姓勋贵。
他们中不少人或仅仅听过李恪的名号,但韩非法系联合秦晋法系拢控学室,不仅打击百家杂学,就连同为法家的齐法一系都遭排挤,早就惹得诸多不满。
他们趁机发难,一时间众口谪诋,李斯几乎以为满世皆敌。
法吏掌握学室,控制着官吏的出仕通道,因公因私,地方上妄用职权的情况肯定有。
他也不知道善无的考官是否刻意刁难过李恪,但身为法家的领袖,他却绝不能让这种指控做实!
这关乎到法家的威望,以及始皇帝的信任!
他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陛下,墨家钜子败于学室考,此事虽听来蹊跷,然其中可能却有颇多,也不见得就是地方上滥权……”
扶苏起身冷笑:“丞相,若不是有人滥用公器,墨家十代以来最有为的钜子会过不了学室考?”
李斯咬牙:“臣只说,可能颇多。”
“你倒说说有甚可能!”
“殿下,此等紧要,我如何能信口开河?必须遣专人往雁门查实,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啊!”
始皇帝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争吵中的群臣皆愣住了,他们的陛下精力非人,何时在人前打过哈欠,更何况,还是在大朝会上。
这是在暗示,陛下厌烦了?重生麻辣小军嫂
思及至此,群臣噤声,一个个垂手恭顺,不再言语。
始皇帝意味难明地摇了摇头:“钜子败考,确实蹊跷,朕觉得斯卿说得不错,此事不可草率,查验才是紧要。”
李斯大喜过望,以至于彻底忽视了赵高的眼色,急忙出班:“此事臣当即……”
“此事毋须斯卿操劳,恬卿已将钜子领来了。”
李斯一愣,急声说:“陛下,一家之言……”
“朕!不打算听墨家的分辩!”始皇帝突起高声,就连目光也在瞬间变得冰冷,冻得李斯心底冰凉,“今日是大朝会,全咸阳官吏、勋贵齐聚,朕便做一次主考之人,看看究竟是钜子无才……还是法吏无德!召,雁门士伍恪。”
蒙毅抱拳接令,高声唱道:“召!雁门士伍恪入殿觐见!”
“召!雁门士伍恪入殿觐见!”
“召!雁门士伍恪入殿觐见……”
长长的宣召由内,而外。
一身墨褐的李恪在宫门外睁开眼晴,对着护在一旁的蒙冲与蛤蜊道:“将我备下的东西挂上,启程了。”
……
一片静谧。
若大的宫殿里没有声音,只是参与朝会的百官站得更紧。
他们从中分开,猬集在大殿两侧,在正中留出一条一丈于宽的通道,让始皇帝的目光可以毫无阻滞地看到紧闭的殿门。
大殿之外,有个声音正从远处接力般传回来。
“雁门士伍恪,觐见!”
“雁门士伍恪,觐见!”
“雁门士伍恪,觐见!”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以稳而慢的速度,一直传递到宫殿正外。
殿门轰然大开,阳光,尘土,殿外盛景,夏日暑伏……一切的一切拥簇着一个欣长的身影缓步而入。
他年轻,白皙,五官端正,样貌俊朗。
他穿着簇新的纯黑色裋褐,脚踩草履,新枝簪发。
他的腰上系着革带,带左悬龙渊,带右挂令牒。
他的身上缠着细荆,荆条的小刺在皮肤上割出血痕。
可他在笑。
郑重,端雅,满面笑容,如带春风。
殿上登时炸开嗡鸣似的私语。
这是……负荆请罪?独爱,总裁宠妻若宝
少年钜子,携墨归秦,大秦无不合掌相庆,可在他看来,不仅无功,而且有罪?
他们突然想到李恪的戍卒身份,转而,无数目光又一次重回到李斯身上。
怎么就忘了呢?
旧赵之时,蔺相如势大,廉颇为掌兵得助,不得不拉下面皮,请罪求和,这可是负荆请罪的出处啊……
负荆请罪,请的可不是帝王,而是权相!
那些目光纷纷变了,变得意味难明。
斯相势大,少年钜子心怀热血,归秦报效,原本还心高气傲,不屑于天恩之贵,以为凭着一身本事和若大的墨家足可以受到重用,谁知道竟会在学室考这样的地方就遭了当头棒喝。
法家势大,如墨家这等显学也得低头伏小,他说你的钜子不学无术,你的钜子便是不学无术!
钜子成了戍卒,督城墙,守边塞,一守数月,若不是恰巧蒙将军回师,怕不是得守足一载,再转去本县重践更役?
此起彼伏皆是叹息,随着李恪的脚步如浪一样飘**在殿上。
李斯恨得咬牙切齿,却偏又无计可施。
就在这时,赵高突然踏前一步,尖着嗓子手指李恪:“大胆!殿卫何在!还不将悖妄之人当场拿下!”
陛上陛下皆愣,李恪停下脚步,却没有殿卫上前。
赵高眯着眼,以忠贞之态护在始皇帝身前,巧妙地把李恪的眼睛与陛上的始皇帝隔开。
始皇帝能见其人,能闻其声,独少了目光交流,一下子便觉得李恪疏远起来。
“高,何以如此?”
赵高不回头,目光誓死不离李恪左右:“陛下,您尝言臣民不可带剑上殿,今士伍恪佩剑而来,当治以谋刺,斩立绝!”
这下就连始皇帝都有些愣了。
他确实下过那样的诣,而且是在荆轲之后,且至今未予消解,所以殿上百官诸卿,除护殿武士与他本人,便是李信、蒙恬等军中重臣也不曾佩剑上朝。
可那毕竟不是正常的状态,大秦不禁短兵,大部分情况下,佩剑见礼才是正办,所以全殿上下,根本无人看出李恪的问题……
此足可见赵高的忠诚!
始皇帝不由想道,就在所有人都被李恪身上的细荆吸引视线的时候,唯有赵高在意他的安危,在最合适的时间做出了虽不恰当,但绝对正确的反应。
忠贞之心不可辜啊,此行不嘉,以后还有谁会竭力护主……
始皇帝如此想着,不再说话,静待其变。
赵高得了默许,精神一振,声音更急:“殿卫何在,若此人行刺,你等可担待得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