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三年过去,草庐外的世事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一件大事,齐魏相王,两大王国结成了同盟,列国顿时陷入混乱。

苏秦西出铩羽,张仪南下折翅,在战国间引起了一阵小小波澜,但很快就在剧烈的争夺中被忘记了。齐威王本来想派特使赴楚,敦请张仪北返齐国,可听说了张仪在楚国“错断兵事”的探报后,对张仪的才能又产生了怀疑,听任张仪自生自灭了。但是,齐威王没有忘记张仪“齐魏相王”的谋划,觉得这是齐国打开僵局的妙棋。会盟大典上,齐威王与魏惠王各自祭祀了天地,郑重宣告了承认对方为王国的文告;两国丞相分别宣告了“修好同盟,永息刀兵”的盟书。参加大典的五个老小诸侯诚惶诚恐,为两大国王卖力颂扬了一番。

相王大典之后,立即引发出了乱纷纷的称王与相王的风潮。徐州相王不到半年,立即一个大爆冷门——宋国称王,惊得天下一齐咋舌。这个宋王射天扑地,公然宣布向上天神灵挑战。列国无不大呼荒诞绝古,匪夷所思。时间不长,各国不约而同地将宋王偃比作荒诞暴虐的夏桀,后来干脆直呼为“宋桀”。

宋国称王不到三个月,又传出了更加令人咋舌的消息——中山国称王。这次,列国没有震惊,而是啧啧称奇哈哈大笑,天下一片滑稽。中山国君王叫垐,因夺得赵国一座城池与上万头牛羊,便立即召来所有大臣,兴奋宣布称王。于是,“垐也中山狼,得志便猖狂”这句话传了开来,列国无不嘲笑,拍案称奇。

惊讶嘲笑尚在蔓延,韩国宣布称王。

这次,各国真正地震惊了,天下一时沉默。此前,战国七强已经有了三个王国——楚、魏、齐。齐、魏两国的相王同盟,对其他四强造成了强烈刺激。当此之际,韩国突然宣布称王,在剩下的四强中爆出了一个大冷门。论实力,目下最当称王的是秦国;论资格,最当称王的是燕国;论军力,最当称王的是赵国。可这三强都没有宣布称王,最为孱弱的韩国竟率先称了王。

很快,列国的惊讶沉默被打破了。魏国迅速提出了“五国相王”的动议,而且公然邀中山国与盟相王,又一次掀起了称王相王的巨大波澜。可不到半月,又传来惊人消息:赵、燕、韩三国拒绝参加相王同盟!赵肃侯与燕文公大骂魏惠王与中山狼一般无二。韩宣惠王虽然没有破口,也阴沉沉当场撕碎了国书。一场“五国相王”的同盟霸主梦,就这样轻易破灭了。魏国非但没能争回老霸光环,反而引起了赵、燕、韩三国的强烈愤懑,也使齐、楚两个老牌王国大为不满。

自此,天下大混战在各方愤懑中骤然爆发了。

齐威王将魏国径自发动“五国相王”视为对齐国霸权的挑战,立即打出了反对中山国称王的旗号,对燕、赵两国发出国书:“与中山狼并王,耻莫大焉!愿与两国起兵,灭此朝食!”赵肃侯立即发兵南下,进攻魏国的黄城[1]。北面的燕国却突然破脸,立即在背后偷袭赵国。赵国手忙脚乱,连忙从魏国撤军,与燕国打在了一起。中山国新近称王,乐得为大国互斗火上浇油,毫不犹豫地发兵偷袭了燕国。燕国两面受敌,非但被中山夺取了三座城池,又被赵国杀得大败。韩国见魏国陷入纠缠,立即夺了魏国西南两座小城,又在回兵途中顺路夺了宋国两座城池。韩宣惠王自感雪耻,下令举国欢庆。

宋国新王立即趁着乱象,突然奇袭滕国,一举灭了只有三座城池的滕国,又接连攻取了齐国一城,再接着灭了临近只有五座城池的薛国。除了鲁国,宋国一口气吞灭了齐国后院两个小国,实力猛然膨胀起来。宋偃宣布要趁势南下灭楚,成就殷商帝业。楚国立即发兵攻宋,不想竟在淮水北岸败给了宋国。楚威王大怒,认为魏国在背后支持宋桀,发誓要与魏国一决雌雄。如此乱象由五国相王而起,气得魏惠王像吞了一只苍蝇,却又无可奈何。

这时,唯有强大的秦国不与任何邦国结盟,游离于中原乱象之外,不声不响结结实实地打了几仗,给山东六国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威慑。第一战是秦楚大战,奇袭郢都。楚军大败,举国震恐,楚国被迫迁都。第二战,攻取韩国宜阳[2],夺得韩国铁山。第三战,夺取魏国崤山区域,全面控制函谷关所在的大崤山地带。

对秦国战事的前期谋划,司马错始终在壮大根基上做文章。楚国房陵是粮仓,韩国宜阳是铁山。紧接着,司马错看准了夺取崤山这步棋。崤山是与秦、魏、周、韩、楚五国都大有干系的要塞山地。崤山地带的咽喉要塞就有三处——东边函谷关、南边武关、西边桃林塞[3]。对于这五国,崤山都有门户的意义。谁占据了崤山,谁便真正掌握了一座关联性极强的枢纽式国门。秦国全部占据崤山,就是要使山东六国门户洞开,秦国的防守要塞却更加牢固。这一战秦国大胜,消息传到大梁,太子魏嗣暴跳如雷,立即就要出动大军复仇。可是,魏惠王虑及猎犬捕兔而虎狼在后,硬是忍住了没有出动。此战规模不大,却打出了秦国威风,一脚踏出了函谷关,迫使赫赫魏国忍气吞声,洛阳周室、韩国新郑、楚国郢都尽皆噤若寒蝉,齐、赵、燕三大国也默不作声。秦国的威慑力首次覆盖了大河南岸,一股凛冽的寒气开始弥漫中原。

一鼓作气,秦国打了第四仗——东出汾水,夺取晋阳[4]。

商鞅收复河西,秦国在黄河东岸仅仅占领了离石要塞,在河东地带扎了一个小小钉子。对赵国、中山国、燕国没有实际威慑力。如今情势大转,秦国的后续目标立即瞄准了河东,要在这里立下一个根基。

“夺取晋阳,掌控河东腹心。”这次是樗里疾的主意。

月余之后的一个深夜,一支商旅马队秘密星夜北上。这是嬴虔率领的一支由公室弟子组成的特殊马队,目的是要策动晋阳的“秦赵人”部族认祖归宗,做秦军的接应力量,事后重新回归秦国。半个月后,司马错接到秘密消息:嬴虔大获成功,“秦赵人”已经做好了接应准备。司马错立即下令:河西三万铁骑兼程北上,绕到晋阳北面背后待命。同时,司马错亲自率领八千轻装步兵,从汾水河谷秘密北进,堵住晋阳之南的正面,以防赵国骑兵增援。旬日之后,嬴虔的“秦赵人”力量与秦军三万铁骑同时发动内外夹击,晋阳一万赵军全部被歼。赵肃侯接报大惊,立即派出五万骑兵挽救晋阳,不想却被司马错的步兵堵在汾水西岸的龙山峡谷,激战竟日,无法越过。次日,秦军三万铁骑杀到,与赵军骑兵展开了激烈厮杀。半日工夫,赵军损失大半,仅万余骑突围逃走。

晋阳一鼓而下,燕、赵、中山无不惊恐!

中山国首先发出修好和约,主动将临近晋阳的三个隘口割让给了秦国。燕国面对秦军威势,更是不敢贸然,以“秦虽无礼,未侵我邦”为**,宣告作罢。赵国真想打一场,然仅凭一国之力不足以取胜;可几经联络,几个大国各有搪塞,没有一个愿意结盟出兵,只好忍气吞声作罢。齐国是现下唯一可与秦国抗衡的大国,可齐国非但不想联兵攻秦,反乐见与秦接壤的各国手忙脚乱,以便从中渔利。

“秦国蛮夷,虎狼之邦也!”赵肃侯恶狠狠骂了一句。

不想,这句咒骂迅速传开,“虎狼之邦”立即成为秦国的天下代名。山东列国的口语中很快衍生出“秦为虎狼”“虎狼秦”“秦虎狼”等关于秦国的骂词。骂归骂,山东六国终是无可奈何。

骂了一段,中原战国又恢复了相互攻伐的乱象。

三年之间,大大小小四十余战,没有稳定的同盟,甚至没有临时的合作,只有混战,没有目标。只有秦国游离于中原乱象之外,冷冷地窥视着一切可利用的裂痕与时机,随时准备闪电般地出击。

中原列国之间充满了仇恨与猜忌,更对虎狼秦国神出鬼没的袭击战恐惧不已,生怕虎狼之灾突然降临到自己头上。于是,各国纷纷在国界修筑长城,将自己圈得壁垒森严。非但六大战国开始修筑边境长城,连中山国、宋国也动手修筑长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