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春气方显,秦王嬴异人突然病倒了。
吕不韦一直守在王城,等待嬴异人恢复。次日傍晚,侍女报说秦王醒转。吕不韦蓦然一振,随着侍女大步匆匆进入寝宫。嬴异人披着一领轻软皮裘,坐在案前啜茶,迎面招手笑道:“文信侯这厢坐了。”及至吕不韦坐到身边,嬴异人笑道:“东海神医当真神也。一觉醒来,甚事没了。”吕不韦低声道:“君上不知,此乃方士。情势紧急,臣未敢禀明。”“怪道也。”嬴异人恍然一笑,“不管甚人,治病是医。我看此禁可开。”吕不韦笑着一点头,从随身皮囊中拿出一个小陶瓶,思忖问道:“秦王发病无定,此药交王后,或交侍榻内侍?”“王后忙也。”嬴异人叹息一声,“交内侍算了,他们总在身边,缓急有应。”吕不韦一点头,招手唤过榻边老内侍仔细叮嘱了一番,转身一拱手道:“臣有要事,请王定夺。”
“要事?文信侯但说。”嬴异人显然有些惊讶。
“年来上病多发,臣反复思虑,王当早立储君。”
“你是说册立太子?”嬴异人沉吟片刻,缓缓道,“文信侯所言,我亦曾想过。然我仅嫡庶两子,只十一二岁。长子生于赵,次子是半胡。再说,我即位堪堪两年余……今日局面立储,实在诸多不便也。”
“我王差矣!”吕不韦已经将秦王心思揣摩透彻,当即颜色肃然道,“储君乃国家根本,早立迟立,皆须以时势论定。拘泥成例,何能救急安国?顿挫之时,王不拒赵女为妻,称王之后,却顾忌王子生于赵国,此谓疑人无行也。王归咸阳后,与宫妃胡女生得次子,也是堂堂王族骨血,何忌之有也?王若心存此等畛域之分,实有愧先王社稷矣。更为根本者,今日我王虽在盛年,然少时多受坎坷,痼疾无定发作,若不及早绸缪,臣恐措手不及也!”素来辞色温和的吕不韦,今日句句扎实针针见血。
嬴异人一时不适,良久默然。
“吕不韦急切之心,我王见谅。”
“丞相无错,实在是我心有游思。”
“唯王明心,臣自有妥善操持之法。”
嬴异人慨然拍案:“天意如此,立!否则无颜面见先祖也。”
王绾出使归来,立即被接到了丞相府。
吕不韦派给王绾的差使是:吏身入王城,做王子舍人;旬日之内明白回报,王子政能否经得起王室少学考校?也就是说,王绾目下最急迫的事,是要摸清王子政的幼学根基,以助吕不韦决断考校方略。
王绾所知:王子嬴政,秦王长子也,王后赵姬所生。秦王还有一个庶出子,名成蛟,胡女所生,比王子政小得一岁。无论依照祖制,还是依照秦法,秦国立储都要将遴选对象扩展到两代嫡系王族之内的所有同代王子公子。立储人选,非但包括王子嬴政与成蛟,与王子政同辈的所有王族嫡系男子,都有资格参加立储之争。在秦国,这叫择贤立储,嫡庶不避。目下秦王在位,又无战事急难,自当依法立储。然如何考校,例无定制。王绾揣摩吕不韦之意,想立王子嬴政为太子,然又不能有违法度,得先行清楚王子政少学根底,而后确定一种较为稳妥的考校方式。
依照吕不韦叮嘱的方法,王绾先去见了王后,呈上了吕不韦书简。王后笑了笑:“好。他信得过你,便是你。”说罢,一张羊皮纸摆到了王绾面前,“这是王子修学所在,不难找。”如此这般没有任何繁杂叮嘱,更没有琐碎礼仪,甚至一句对儿子的介绍也没有,王绾便成了王后认可的王子舍人。
一马出了咸阳南门,过了渭桥,王绾顺着渭水南岸的东西大道西去不到两三里,拐进一条西南方向的山道。再过一片还未发出新芽的萧疏柳林,遥见山顶果然一座庄园。王绾飞马上山,眼界顿时豁然开阔。庄园在一座孤峰之巅,与左右两山遥遥成三足鼎立,两道峡谷中小河明净,草木葱茏,实在一方好去处。王绾悠悠然四面观望,突闻峡谷中骏马嘶鸣,杀声隐隐,注目看去不禁大是惊讶——
西面峡谷草地上,一匹白色骏马正在纵横飞驰;依稀可见马上骑士身着短衣窄袖的红色胡服,长发散乱飞舞,手持长剑高声喊杀。骏马驰山涉河飞掠草地,皆是轻松自如,即或与秦军铁骑相比,此等骑术也毫不逊色。然从身形与嗓音判断,骑士显然是一位少年。心念及此,王绾心头蓦然一闪,立即飞马下了山坡。正在此时,雄骏白马突然在一道山梁前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红衣骑士从马上摔出跌落草地,瞬间滑出丈余之远。
“少公子!”一声清亮惊呼,一个红衣小童飞跑马前。
“没事。”红衣骑士摇摇手想站起来,又跌倒在草地上。
王绾赶到飞身下马,疾步近前一看,少年骑士脸上蹭满草色,双腿划破,鲜血渗出,脸上却依然笑着。王绾正要说话,红衣小童抱着少年骑士的伤腿呜呜哭了。少年骑士大是不耐,一把推开小童厉声申斥:“战阵之上皮肉之伤算甚,哭哭哭,再哭回赵国去!”红衣小童哭声立止,抹着眼泪抽泣:“又不是战阵也。”
“心有战阵,便是战阵!”少年骑士怒喝一声。
王绾一拱手笑道:“这位公子勇气可嘉。然有伤,还是及时医治者好。在下正好有红伤药,可先行清理包扎,再延医疗伤。”
“战课未完,疗得甚伤?”少年骑士冷冷一笑,突然右手拄地奋然站起,瘸得几步捡起长剑,走近战马。红衣小童连忙扑过去要扶,被少年生气地推开。红衣小童急咻咻躬身趴在马前:“少公子,踩着我上马。”少年眉头一耸厉声道:“秦法无隶身。知道吗?起开!”红衣小童哭喊道:“法是法,伤是伤,公子从权!”少年怒声道:“法便是法,岂能从权!”说罢拉起小童甩到一边,大喝一声跃上马背,骏马流星飞出,喊杀声又遥遥传来。
王绾正在暗自心惊,白马飞驰回程,恰恰又在那道山梁前一声长嘶前蹄直撑后蹄飞起,少年骑士纸鹞般从马上飞出,重重摔在草地上,长剑也脱手飞出,颤巍巍插在三四丈外的草地上。王绾与小童疾步冲到近前,只见少年右腿血流如注,身下草地已经渗出一片血红。少年骑士脸色铁青牙关紧咬,双手狠力握着伤口只不吱声。红衣小童吓得张口结舌呵啊乱叫,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王绾不由分说蹲身下去,拿出皮囊中伤药陶瓶,扒开少年双手,将药面撒了上去,再用腰间汗巾松紧适度地裹好,最后用小童忙不迭递过来的一条丝带绑定,这才松了一口气。片刻血止,少年惊讶地噫了一声,不疼了也。那神情,分明是从来没有用过药治过伤。
“谢过先生。”少年拱手一笑分外灿烂。
“公子破例,该谢公子。”王绾不无诙谐地笑了。
“先生可人也。我叫赵政,敢问先生高名上姓。”
“在下王绾,前来就职。”王绾正色拱手做礼。
“就职?在我这里?”少年惊讶地笑了。
“舍人之职,该当有的。”
“呵,”少年恍然一笑,“给我派来个督学。先生愿做舍人?”
“为何不愿?”王绾又诙谐笑了。
“难为先生也!”少年慨然一叹,“恕赵政直言,我修学无师,无须督导。过几日我去说,先生还是原路回去,谋个正经功业为是。”语气神色比加冠成人还来得练达。“公子差矣。”王绾暗暗惊讶,同时也认真了三分,“但为国事,无分巨细。公子或将参与太子遴选,岂能无谋划料理?在下并无督导之能,唯尽襄助之力而已。”
“先不说。咥饭要紧。回庄。”
少年王子一挥手,推开紧跑过来的小童,咬着牙关站了起来,“不骑马了,走回去。”说罢,平稳缓慢地迈开了步子,虽然额头大汗淋漓,脚下却一步没停。这面山坡虽算不得陡峭,也是山石凹凸,草木交错时有沟坎,对常人固然无碍,对一个伤者却大大艰难。眼看小童不敢上前照拂,王绾在一株老树折下一段无皮枯木,用短剑三五下削去枝杈,大步追上去笑道:“河西义仆,可助公子。”少年目光一闪:“先生河西人氏?”王绾笑道:“在下少学在河西。公子去过河西?”少年摇摇头接过木杖道:“我只知道,河西猎户将杆棒呼作义仆。好名号。”拄地走去,脚步顿时利落了许多。一路上山,小童牵马跟随,王绾只在少年身后三五尺处跟随。少年不求助,王绾也不主动抢前搭手。如此一路虽有沟坎艰难,终在半个时辰左右上到了山顶。
庄园围墙很高、很坚固,显然新砌不久,山石条间泥缝还清晰可见。一座石门镶嵌在石墙之中,若非稍许突出的门顶短檐,几乎看不出这是庄门。小童飞跑上前砰砰打门。门内有女子应答一声,石门隆隆拉开,一个衣衫整洁的中年女子打量着受伤少年,目光惊讶异常,脸上却微微带笑道:“公子有客,快请进来。”只站在门厅一边,丝毫没有搀扶少年之意。
“先生请。”少年谦和一笑,分明将王绾敬为嘉宾而非舍人,与山下的任性强横判若两人。王绾不禁大感惊讶,彼此身份已明,如此礼敬岂非还是拒我不纳?然又不好门前与伤者客套,拱手一声谢过,先进了庄院。少年对女子吩咐:“今日带酒,我为先生接风。”扶着木杖大步进了石门。
庄院内一目了然:三排大砖房北、东、西围成马蹄形,东、北两房相接处有一道石门,例当通向跨院;庭院青砖铺地,中央除了孤立一尊不明所以的青铜古鼎,其余没有任何器物摆设,干净整洁得纤尘不染。王绾打量一眼,被少年请进了北面正房。厅堂并不宽敞,粗编草席铺地,本色木案两张,四面墙壁无一悬挂装饰,质朴得完全可以称之为简陋。
两人刚刚入座,小童抱来了一只大陶壶和两只大陶碗。放好陶碗,大陶壶倾倒,红亮的汁液顷刻溢满。小童笑道:“只有凉茶,先生见谅。”少年淡淡道:“山茶梗煮的,消暑解渴,只是稍苦,不知先生能否受用?”王绾笑道:“此乃赵国骑士茶,在下最是喜好,上路总带一大壶。”少年顿时笑了:“喜好甚投,干了。”举碗与王绾一照,汩汩痛饮,片刻连饮三大碗方才住了,接着吩咐酒饭上来。
中年女子带着小童两大盘捧来,摆上案一菜一饭:菜是萝卜炖羊肉,饭是焦黄的硬面大锅盔。虽只两样,量却极大,径尺大陶盆羊骨萝卜堆尖,大木盘一沓锅盔足有六七张。王绾诙谐笑道:“足食为本。公子骑士饭量,在下自愧弗如。”少年慨然拍案:“不足食,岂能足神足力!然今日先生来,却要先酒。”小童立即捧来一只大盘,盘中三只大陶碗,分别给少年一碗,王绾两碗。少年举碗道:“来,为先生接风。干!”两碗一碰如饮茶般汩汩下肚,脸色立时绯红,“我不善酒,先生尽管放量痛饮。百年老秦酒,这里有好几桶。”王绾笑道:“在下也是食过于酒,至多如此两碗。”少年道:“正好。开咥。”说罢一双长筷入盆,插起羊肉呼噜大咥。王绾方得半饱之际,少年已经盆盘皆空,气定神闲地看着王绾。王绾猛咥海吞,终只消受得一半丢下了筷子。
“公子食如雷霆,虽骑士不能及也!”王绾由衷赞叹。
“日后先生另案,我急食过甚,引人饭噎。”
“不然不然。”王绾连连摇手,“与公子同席,虽厌食者胃口大开。在下寻常只咥得一张锅盔,今日三张,生平第一快事也!”
少年哈哈大笑:“急食还有此等用处,我心尚安也。”笑得一阵,少年蓦然正色,“先生到来,未及介绍。我这庄院,连我三人。令狐大姑,宫派女官,不要不行;小童赵高,我在赵时之童仆,你呼他小高子便成。”说罢向小童一招手,“小高子,饭后带先生到前后院转悠一番,任先生选个所在住下。先生若是耐得,晚来赐教。”连串说完,也不待王绾回答,拄着义仆笃笃走了,快捷干练如专精事务之良吏。
“先生请。”小童过来一拱手。
“小兄弟,几岁了?”王绾行走间与小童攀谈起来。
“八岁。先生官身,可不敢叫我小兄弟。”
“我也公子侍从,原本兄弟也。”
“不。你是官吏,我是……公子法度森严哩。”
“法度森严,甚法度?国法,私下规矩?”
“都有。都严。”
“公子最烦甚等事体?”
“最烦人照拂。老骂我跑得太勤,一只小狗。”
“呵呵,公子最喜好何等事体?”
“读书骑射。整日只这两件事。噢,睡觉不算。”
“公子没有老师?”
“没。外公教识字,公子四岁时已识得五七百字,从此自读自修。”
“噢?那你也识得许多字了?”
“小高子不行。识得百字不到。”
“公子教你学字吗?”
“公子骂我笨,令狐大姑教我。”
“太子傅府可有先生来给公子讲书?”
“有过三回,都教公子问得张口结舌。后来,再没人来了。”
“小兄弟读书吗?”
“没人教,读不懂。公子只教我背诵秦法,说先不犯法才能立身。”
边说边走边看,王绾终于在东跨院选择了一间大砖房。东跨院,其实就是一大片石条圈起来的一片草地,足足三五十亩大,南北两边各有一排六开间房屋。王绾选了北边最东边一间空屋。其余各间,或多或少都摆满了兵器架。尽管机灵可人的小赵高说,都可以腾出来住人,王绾还是选了一间现成空屋。小赵高说,这座庄院原本是一家山农的林屋,公子回秦后不想住在王城,整日出咸阳南门进山跑马骑射;后来自己与山农成交,用二十金买下了这片空庄;再后来,公子好容易请准父母,搬了出来,才有了王后派来的令狐大姑与三个可人的小侍女;偏公子只留下令狐大姑,其余都支了回去;这里原本没有石墙,去岁秋季秦王与王后来了一回,硬是给庄园修了一圈石墙,否则便要公子搬回王城;没奈何,公子才不吱声了。
“王城没给山下驻兵?”
“不知道。当真有,可了不得,公子准定发怒。”
一番转悠之后,收拾住屋,妥当之后,已是晚汤时分。老秦人将晚饭叫作晚汤,本意大约是白日吃干饭晚来节俭喝稀汤。小赵高送饭时说,庄院晚汤从来是分食,给公子送进书房,他与令狐大姑自便;大姑说,先生例照公子,他便送来了。王绾笑说午间咥得太扎实,晚汤用不了这么多,不若同汤便了。小赵高摇摇头,说他从来不晚食。王绾问为甚,小赵高却岔开了话题,说若是先生汤后要去公子书房,他去拿风灯,借势跑开了。片刻风灯来到,王绾将一小碗藿菜羹堪堪喝罢,跟着小赵高来到正院。
“公子书房如何不在东厢?”
王绾颇是不解。依着寻常规矩,主人书房纵然不在北面正房,亦当在东面向阳一厢,如何赵政的书房竟在承受西晒的西厢房?从东厢灯火动静看,那里分明是厨屋与两仆居所。
“公子非得如此。说厨下劳累,早起晚睡,正当消受朝阳之光。他五更晨练,天亮跑马,人又不在书房,要阳光作甚?令狐大姑拗不过公子,只好如此。”
“公子体恤之心也。”
“那是!公子敬贤爱下,令狐大姑说的。”
“呵呵,那还为难国府老师?”
“嘘!”小赵高开心而神秘地一笑,“遇得无能自负者,公子厉害也。”说话间已到西厢门前,轻手轻脚上前轻轻叩门。
“在下王绾,请见公子。”王绾肃然一躬。
“领先生进来,南间。”屋内一声清亮的回答。
西厢是六开间青砖大房。王绾一打量,知是一明两暗三分格局:南间是真正书房,中厅会客,北间起居。上得四级宽大石阶,推开厚重木门,迎面三步处一道完全遮挡门外视线的红木大屏,大屏两端与两扇内开大门形成了仅容一人通过的两个道口。绕过南边道口,借着风灯光亮,王绾顿时惊讶不已——中间三面墙完全挤满了高大的木架,一卷卷竹简码得整齐有序,满****无一格虚空;中间一张书案,案后一方白玉镌刻着一个斗大的黑字——灋。
王绾正在愣怔,少年已经走出了南间:“先生看书也。这间是法令典籍。来,顺便北间。”小赵高已点起了四盏铜人灯,北间顿时一片大亮。也是满****书架竹简,中间书案与厚厚地毡上还摊着十几卷展开的竹简,直是无处不书。
“这是诸子间,只可惜还没有收齐荀子近作。”
“荀子乃当世之新学,公子也留神到了?”王绾大为惊讶。
“荀子法儒兼备,文理清新奇崛,真大家也!”
“公子在南间起居?”
“走,去南间。”少年笑了。
走进南间,王绾良久默然。这里是“国是”两个大字。少年说,这里的所有书卷都是从王城典籍库借来的国府文告与大臣上书副本,每三月一借一还,今日他正在读国府的赦将王书。“此书高明。借穆公之例,赦败军之将,避成法,安国家。从权机变,虽千古堪称典范也!”少年拿起案上摊开的竹简笑着。
“公子如此气象,在下景仰之至。”
“笑谈笑谈。”少年哈哈大笑,“消磨时光也算气象,先生趣话也。”
“如此消磨时光,亘古奇观也。”
“先生也!”少年慨然一叹皱眉摇头,“你说我是甚病?一日歇息得两个时辰,再要卧榻则辗转反侧,左右起来做事,才有精神。偏又无事可做,只有骑射读书。只这两件事,我下得功夫,还不觉累人。也只这两件事,我用了王子身份。否则,哪里去搜齐天下典籍?哪里去搜齐天下兵刃?你说,这是病吗?”
“病非病,只怕上天也不明白。”王绾不无诙谐。
“先生多趣话。”少年一笑拿过一卷,“来,请先生断断此书。”
这一夜,评书断句海阔天空,两人在书房直说到五更鸡鸣。料峭春风掠过山谷,少年赵政送走王绾,又独自晨练去了。王绾感奋不能自已,漫步山冈遥望咸阳灯火,无法平息翻翻滚滚的思绪。
旬日之后,吕不韦接到了王绾书简。
王绾只寥寥两句:“公子才略,可经任何考校。丞相放手毋忧矣!”王绾做事扎实,秉性厚重且不失棱角,素来不轻易臧否人物,吕不韦没有不相信的道理。然兹事体大,王绾断语如此之高,吕不韦也不能没有疑惑。毕竟,这位来自赵国的王子,自己只见过三两次,话都没说得几句,实在是不甚了了。思忖一番,吕不韦立即以行人署旧事未了名义,派一书吏将王绾紧急召回。密谈一个时辰,吕不韦方才定下了方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