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春三月,蔡泽从蜀中回到咸阳,昂奋的心绪倏忽沉了下去。

还都当晚,蔡泽将路途赶出来的秘密简札派相府传车连夜送往王城。在这卷用了二百多支竹简的奏疏中,蔡泽据实禀报了巴蜀两郡在李冰治理下的长足变化,振奋人心者只在二十四字——水患平息,水利大兴,蜀中富庶,几为天府,百姓殷实,堪为根基。若仅仅如此一则事端,蔡泽也不会急于送达。要害处在于,这卷奏疏还同时禀报了一件急待定夺的大事——楚国正在密谋重新夺回彝陵,进而溯江西上夺取巴蜀;李冰坚请以留驻蜀中的一万秦军为根基,扩充郡兵五万,独当一面抵抗楚国,以免秦军主力鞭长莫及而使富庶粮仓落入敌手。

秦国法度:军旅直属国府,郡县不成军。李冰要建立郡兵,且只能驻扎巴郡江防要塞,蔡泽如何做得主张?然为秦国大局计,李冰的主张确实是确保巴蜀的良谋远图,作为封君丞相,蔡泽实在没有不予支持的理由。思忖再三,蔡泽在临行宴席上慨然拍案:“郡守不避忌讳,蔡泽焉能知难而退。老夫附议郡守,并上书秦王定夺!”李冰悚然动容,对着蔡泽长长一躬:“纲成君敢当越法之议,巴蜀之福也,大秦之福也!”若非如此,自来酷爱游历的蔡泽,也不会在沿途造饭与扎营夜宿的零碎时光挤出这札奏疏。就实说,这一谋划的干系太重大了,若得实施,对秦国法度的影响也是极为深远的。

依着秦国处置政务的快捷传统,以及多年来老秦王对巴蜀两郡的殷殷关切,蔡泽以为必得夤夜宣他入宫,禀报详情商讨对策。想不到的是,蔡泽沐浴更衣用餐完毕,没有回音;冠带书房,守到五更,还是没有回音。直到次日清晨,守在王城长史房等待王命的相府主书,方才披着一身霜花匆匆回府。

“王命如何?”蔡泽霍然起身。

“长史昨夜进王书房没有出来。直到清晨内侍方才传话,叫不要等了。”

“没有别话?”

“没有。”

月余鞍马劳顿,蔡泽原已累得腰膝酸软头晕目眩。闻得此言,一个哈欠还没打完,蔡泽倒撞在了长大的书案上,满案竹简哗啦啦压在了身上。主书抢步过来,蔡泽已经呼呼扯起了粗重的鼾声。红日临窗,蔡泽终于醒了过来,睁开惺忪老眼的第一句话便是:“几多时光了?”榻边侍女答道:“两日两夜,天方早晨。”话未落点,蔡泽光脚赤身冲出榻帐大嚷:“一群废物!王命宣召也不叫醒老夫。”侍女忙不迭用一件丝绵大袍裹住他道:“大人莫急,王命宣召,我等岂敢隐瞒?”蔡泽猛然双眼圆睁:“你是说,没有王命?”“没有。”侍女认真地摇摇头。“岂有此理!老夫不信。”蔡泽一把甩开侍女,“叫主书,叫家老,谁个糊弄老夫,剥了他皮!”

片刻之间,主书与家老风一般赶到。一番对答,蔡泽眼前顿时一团模糊,分不清是眼屎糊还是云雾遮,“噫”的一声手舞足蹈:“天黑了!快!天狗食日!击鼓鸣钟,驱赶天狗……你等为何不动?”大厅骤然屏息,仆从书吏们目瞪口呆。从燕国跟随蔡泽入秦的家老惊叫一声,扑上来抱起蔡泽放进榻帐,转身大喝,“快!请太医。”

大约顿饭辰光,太医令亲自带着一名长于眼疾的老太医赶到了。一番望闻问切,老太医道:“急火攻心,云翳障目,致短时失明,服药后静心歇息几日自会好转。只是,日后目力有损。纲成君须着意调养才是。”蔡泽长吁一声老泪纵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暮色时分,家老小心翼翼来报:“老太子嬴柱前来探视,主东眼药未除,老朽想回了他,不知可否?”蔡泽嘟囔一句糊涂,掀掉蒙在眼睛上的药布,翻身下榻摇到了前厅。

“纲成君!”嬴柱正在厅中转悠,一见蔡泽须发散乱衣裤单薄两手兀自摸索着走来,不禁惊叫一声,大步过来扶住蔡泽;正要将自己的狐皮长袍裹住蔡泽,一个侍女抱着皮裘竹杖匆匆跑来,已扶着蔡泽在竹榻上坐好。待侍女侍奉蔡泽穿好衣裳,另一名侍女也将燎炉烧旺茶水煮好。嬴柱这才在蔡泽身边落座,未曾开言,先是一声长叹。

“安国君叹息何来?”蔡泽冷冰冰一问。

“开目不能见日,不亦悲乎。”

“安国君说的是老夫?”

“纲成君目盲犹可,嬴柱心盲何医也。”

“太子已兼领丞相府数年,身居中枢,何来心盲?”

“陀螺受鞭,茫然飞旋,身不由己,心岂有明?”

蔡泽竹杖啪地一跺,突然压低了声音:“安国君也见不到老王?”

“一言难尽也。”嬴柱紧紧拧着眉头,肥白的脸膛被燎炉炭火映得通红,“纲成君上书之夜,我即被急召进宫。父王半卧在榻,长史交给我一卷书简。我方读罢,深感事态紧急,当即建言:事关大秦法度,当先与纲成君等一班大臣商议,再交开春大典朝会决之。谁知父王一句话不说,挥挥手让我去了。谁料尚未出得宫门,老内侍又追来请我回宫,在父王书房外等候。一直等到次日天光大亮,老内侍又出来说,要我回去候召。回府三日,刻刻在心,不敢安枕,却甚个音信也没等来。纲成君但说,如此大事,我这个封君太子兼领丞相府却在五里雾中。连来看望纲成君,也担着个心事,只怕突兀有召。领政若此,岂非木陀螺也。”

听得仔细,蔡泽心中一块石头顿时落地。

蔡泽原本所虑者,只恐老秦王绕过自己,与太子及秦国元老决断了此事。果真如此,无疑便是末日到了。自己孤身入秦,以经济之才出掌丞相,偏逢老秦王暮政之期,国事扑朔迷离。秦中腹地的水利富民工程,屡屡因政事干扰不能破土上马,自己的经济才干非但无以酣畅淋漓挥洒,还要在自己的短场——权力斡旋中奋力支应。多年无功,已落得个庸常丞相之名,还被嬴柱这个老太子给“兼领”了去。虚封君爵高位,脱了丞相府实权,在当国大臣便是实实在在的危机。当此之时,蔡泽为了挽回颓势,才有了出使巴蜀并附议李冰的慨然之举。蔡泽的谋划是:老秦王若与自己商议并采纳此策,自己便有了固土安邦之功,能在老新交替之际站稳脚跟;若老秦王不纳此策,便是自己退隐之时;若老秦王绕过自己与嬴秦元老决断,则无论纳与不纳,都是自己的仕途末日。唯其如此,三日未闻秦王宣召,蔡泽才急得一时失明。如今听嬴柱一说,蔡泽如何能不如释重负?

“陀螺之身终归有期,何忧之有也。”心下一松,蔡泽顿时活泛过来。

“我纵无忧,李冰何待?莫非等到巴蜀丢失之日,我等才说话?”

“太子之意,促成秦王决断?”

“正是!”嬴柱拍案而起,“君若畏难,我自担承。”

“你先说个请见由头。否则,不能入宫也是枉然。”

“楚国谋蜀!莫非还有比此事更大的由头?”嬴柱满面涨红。

“安国君少安毋躁。”蔡泽一点竹杖站了起来,“老王暮政,今非昔比也。一则,老王已知此事,无断未必无思。思虑未定,我等以此事求见,自讨无趣。二则,老王之心,不在此处,只怕见了也是心不在焉。”

“奇也!”嬴柱揶揄地笑了,“王心不在邦国安危,却在何处?”

“暮政之君,大非常人也。安国君当真不知?”

“依你之见,还是立嫡?”

“悠悠万事,唯此为大。”蔡泽悠然一笑。

“如此说来,巴蜀之事便搁着?”

“非也。”蔡泽诡秘地一笑,压低声音咕哝了一阵。

“也好。”嬴柱苦涩地笑笑,“成与不成,听天由命也。”

嬴柱赞同。蔡泽大是快慰,立即召来主书一阵叮嘱,主书欣然去了。嬴柱半信半疑,怏怏然要告辞回府。蔡泽来神,坚执要与嬴柱对弈一局立等消息。嬴柱笑道:“等便等,纲成君眼疾未愈,对弈免了也罢。”蔡泽跺着竹杖连声吩咐摆棋。片刻间棋具摆好,蔡泽指点使女道:“老夫出令,你只摆子。”嬴柱惊讶笑道:“纲成君可下蒙目棋?”蔡泽呵呵一笑:“你只赢得一半子,便算高手。”嬴柱大感新奇,当即落座投子:“左四四。”蔡泽悠然一点竹杖:“右三三。”两人兴致勃勃地厮杀了起来。

落子方逾百手,主书匆匆入厅:“禀报纲成君:密件呈进片刻,长史出来宣令,着纲成君蔡泽并太子嬴柱,当即入宫。”嬴柱又惊又喜,一推棋匣霍然起身拱手:“纲成君料事如神,嬴柱佩服。”蔡泽摇手诡秘一笑:“应对之事,在安国君也。”嬴柱慨然道:“在其位言其事,何消说得。”说话间使女已经将蔡泽冠带整齐,两人出厅登车向王宫而来。

自从秦昭王风瘫不能移驾,咸阳宫戒备森严。辎车一进正阳大道便得缓辔走马,短短两里有三处查验照身令箭的街关。嬴柱不胜其烦,几次想发作都被蔡泽连扯衣襟制止了。到王宫正门前百步,辎车被卫士拦住,说只能在宫门停车步行入宫。嬴柱终于按捺不住,一步跨出车门厉声呵斥:“岂有此理!大秦王宫几曾有过宫门外停车?本太子紧急国务,偏要驱车入宫,谁敢阻拦。”一名带剑将军大步赶过来一拱手:“我等方奉将令:三更后禁止车马入宫。敢请太子不得越法。”嬴柱又要发作,蔡泽摇着鸭步过来笑道:“春夜和风,漫步正好也。走。”不由分说拉着嬴柱走了。进得宫门,偌大车马场空空****,风扫落叶,幽幽空谷一般,嬴柱不禁感慨:“自先祖孝公迁都咸阳,宫城从来都是车马昼夜不断。曾几何时,这般凄凉矣!”蔡泽低声道:“太子若想成得正事,请噤声。”嬴柱长长一叹,默默跟着蔡泽摇上了高高的白玉阶。

大殿廊下一名老内侍等候,领着两人一阵曲曲折折穿廊过厅,到了秦王书房门外。老内侍一声轻轻咳嗽,书房大门无声滑开,老长史桓砾轻步出来一招手,领着两人进了长长的甬道。蔡泽清楚地记得,这甬道原本是两端通风中间没有任何遮拦的,如今非但两端封死,连甬道中间大墙也嵌入了三道暗厅,每厅都站着四名便装剑士。甬道尽头的门外,也站着四个年轻力壮目光炯炯的内侍。

“我王精神如何?”蔡泽在长史桓砾耳边低声问了一句。

老桓砾仿佛没听见,推开书房大门走了进去。又过了两道木屏隔门,来到宽敞温暖的大厅,老桓砾一躬身高声道:“启禀我王:纲成君、安国君奉命觐见。”正面帷帐后一声苍老的咳嗽,桓砾回过身来道:“纲成君、安国君,这厢入座。”两张座案摆在白色大帐前三步处。一名老内侍上前轻轻拉开了落地大帐,只剩一道薄如蝉翼的纱帐垂在三步之外。纱帐内长大卧榻隐隐可见,一颗硕大的白头靠在大枕上没有任何声息;卧榻前紧靠着一张与榻等高的大书案,两头整齐地码着两摞简册,中间一口破旧的藤箱与几卷同样破旧的竹简。

蓦然之间,纱帐内有了苍老断续的话音,实在模糊得难以听清。两人困惑之际,跪在榻前的一个中年内侍突然高声道:“王曰:蔡泽答话,《质赵大事录》从何路径入秦?”

“臣启我王,”蔡泽眼角一瞄,见老长史桓砾已经在案前开始录写,便知秦昭王虽是语艰耳背,心下却明白不乱,头一问直指要害,当下提着心神拱手高声道,“此简札乃吕不韦密使送来,老臣唯遵王命,居间通连而已。”

“王曰:纲成君之见,此简真也伪也?”

“臣启我王:此大事录很难作伪。根据有三:其一,行人署[1]探事司已经秘密与公子异人之随行老内侍、老侍女连通,查明公子异人质赵数年,每晚必记事而后就寝;其二,吕不韦乃山东商旅极有口碑的义商,扶助公子,代为传递,沿途没有差错;其三,近年来公子交游邯郸士林,才名鹊起,臣时有所闻。以常理推测,其才力当能胜任。”

帐中默然片刻,又是一阵沙哑模糊的声音。跪伏榻边的内侍回身高声道:“王曰:嬴柱说话,此子才具如何?”

“启禀父王,”嬴柱憋着气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道,“异人赴赵之时尚未加冠,而今已过而立之年,其间变化,儿臣难料。若说少时才情,蒙武将军与异人同窗数年,或可有说。儿臣实不敢妄断定评。”又是一阵默然,帐中内侍突然回身:“王曰:异人籀文,师从何人?”嬴柱蓦然一惊:“王孙之师,皆出太子傅属员,似无人教得上古籀文。”蔡泽突兀插话:“据臣所知,吕不韦少学博杂,识得籀文,或可为师。”

帐中一声苍老的喟叹,接着一阵沙哑模糊的咕哝,又是内侍高声道:“王曰:纲成君蔡泽,立即着行人署使赵,试探异人回秦是否可行?安国君嬴柱,太子府立嫡事缓行,待王命定夺。可也。”

一闻可也二字,蔡泽起身一躬,臣告辞三字尚未出口,旁边嬴柱高叫一声:“父王且慢,儿臣有言。”帐中沉寂有顷,苍老的声音突然蹦出一个清晰的字音“说”。嬴柱霍然离案凑到榻前一躬:“父王明察,楚国图谋巴蜀,李冰急请成军。事关邦国安危,大秦法度,尚请父王立断。”又是一阵默然,一阵咕哝,帐中内侍高声道:“尔等既知法度,便知当去何处。可也。”

嬴柱肥白的大脸骤然通红,正要据理力陈,老桓砾过来一拱手低声道:“安国君少安毋躁,君上一夜只歇息得一个多时辰,已经四更天了。”蔡泽过来一扯嬴柱衣襟,躬身一声“臣等告退”,出了书房。走到门厅外,嬴柱按捺不住问:“纲成君何其无胆,忘记你我进宫初衷吗?”蔡泽不说话只拉着嬴柱出了宫门登车,方才低声道:“上将军府,此时去得吗?”

“对呀,我如何忘了老蒙骜!”嬴柱恍然笑着一拍车帮。

“笑?那张老黑脸可不好看。”

“不打紧。我与老将军通家之交。走。”嬴柱一跺车底厢板,辎车辚辚上了正阳大道向南而去。

更深人静,大道尽头的上将军府风灯明亮,中门洞开,车马络绎不绝。

嬴柱略一思忖,吩咐驭手将车驶到偏门报号。偏门是仆役运物的进出之道,属府中家老节制,不是军士护卫。廊下守门老仆一听驭手报号,立即打开了车道大门,辎车从偏院**。到第三进停车,嬴柱领着蔡泽穿过内门来到正院。正院第三进是蒙骜的书房与客厅,依嬴柱思谋,夜深之时纵然有事,蒙骜也必然会在书房处置。不料第三进庭院冷冷清清,书房虽然亮着灯光,只有一个文吏静悄悄埋头书案,与府门情形截然两样。

“走,去前院。”嬴柱拉着蔡泽便走。

到得前院,嬴柱大是惊讶。第二进满院灯火,环列东、南、西三面的十六个属署门门大开,各色军吏匆匆进出,毫无喧哗也分明弥漫出一种紧张气息。北面兵符堂大门虚掩,廊下四名甲士肃然伫立,激昂话音隐隐传出,分明是在举行将军会议。嬴柱低声道:“走,兵符堂。”蔡泽摇摇头:“将军会议必是重大军务,且勿唐突,还是到书房等候最好。”嬴柱思忖点头,说声“也好”,对门外一名文吏叮嘱两句,与蔡泽回到了第三进。

“多劳久候,老夫失礼也。”大约半个时辰,蒙骜终于进了书房。

“老将军为国操劳,不胜钦佩。”蔡泽连忙起身肃然一礼。

蒙骜疲惫一笑,坐进了两人对面的大案,啜了一口滚烫茶汁道:“两君夤夜前来,必有要务,但说便是。”

“巴蜀成军事,可是老将军处置?”嬴柱突兀一问。

“两君可是奉王命前来?”白须白发衬着黑脸,蒙骜没有一丝笑意。

“老将军,原是这般事体。”蔡泽笑着一拱手,“巴蜀成军,乃老夫与李冰联袂上书所请。多日不见君上会议,我等心下不安。今日老夫与安国君同时奉命入宫,末了言及此事,王曰:尔等既知法度,便知当去何处。是以前来相询。老将军若以为王命未曾明告,我等告退也。”嬴柱拍案笑道:“如何不明?分明是要我等讨教老将军。”

“既是如此,两君坐了说话。”老蒙骜粗重地喘息一声,接过书吏递过来的滚烫面巾在脸上大搓片刻,红脸膛冒着热气道,“楚军异动,汉水我军斥候早已报来。老夫当即请命,亲率五万大军南下彝陵布防。上书旬日,君上却无消息。三日之前,老夫奉命入宫,方知纲成君与李冰上书。君上征询老夫,老夫以为:此谋不失救急良策,然却牵涉秦军统属法度,不敢轻言可否。君上思虑良久,只说了一句‘策不乱法,军不二属’。老夫回府谋划,既要不乱国法,又要化解巴蜀之危,思虑昼夜,难也。”

嬴柱不禁大急:“如此说来,老将军尚无对策?”

“若无对策,君上岂能将两位支到这里?”蒙骜淡淡一笑,“老夫召来在咸阳的几员老将商议,也无良策,便驰马蓝田大营聚集众将谋划。不意,一个年轻千夫长提出了对策:国军郡养,长驻巴蜀。只这八个字,一经拆解,将军们齐声喝彩。”蔡泽欣然拍案:“这是说,由上将军府派出大将率一班军吏入巴蜀,征召巴蜀精壮,建成水陆两军;所成之军仍是国府大军,由上将军府统一节制;所不同者,巴蜀两郡提供粮饷军资,该军亦长期驻守巴蜀。”

“然也!”老蒙骜笑道,“据实而论,巴蜀原该有一支大军驻守。当年巴蜀穷困,人口稀少。司马错夺取巴蜀,只留下了一万军马驻守蜀中,其军资粮饷全部由国府供给。一支马队由秦中经大散关进入巴蜀,三月才能到达,要养一支大军实在是力有不逮。而今,李冰治水成功,蜀中大富。彝陵要塞也在我手多年,江水西上航道也大有改观。经商於入汉水、江水,再溯江西上,半月可抵巴蜀。当此之时,无论是巴蜀提供粮饷军资,还是国府节制驻蜀大军,都可有效实施。如此,建成一支大军确保巴蜀粮仓,此其时也。”

蔡泽不禁赞叹:“此策高明。果然是‘策不乱法,军不二属’。”

嬴柱饶有兴致问:“那千夫长甚个名字?教人想起白起。”

“不错。”老蒙骜一点头,“此人叫王翦,二十六岁。”

“代有雄杰,秦军大运也。”蔡泽慨然拍案。

“纲成君好词!”嬴柱大笑一阵,看看眼圈发青白头点睡的老蒙骜,起身一拱手道,“正事已了,我等告辞。”蒙骜恍然抬头,起身离案方一拱手,一个摇晃轰然跌倒在了案边。两人大惊,抢步来扶,沉重鼾声已经打雷般响起,亮晶晶涎水已经滚洒在了蒙骜的白须上。嬴柱一把拉住疾步赶来的中军司马问:“老将军今日没得歇息?”中军司马低声道:“五日六夜没睡了。”说罢与书房军吏一起将蒙骜抬上了屏后的军榻。

蔡泽、嬴柱愣怔片刻,匆匆出得府门,已是曙光初显。方要登车,蔡泽拉住嬴柱低声道:“今日之事,足证君上不会延误国事。老夫之见,安国君还得收心回来,着力安顿好立嫡大事。”嬴柱叹息一声道:“非嬴柱不着力,无处着力也。”蔡泽神秘一笑:“纲成君但养精蓄锐,不日便有分晓。”说罢一拱手登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