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维桢拉着朱全昭的手:“我就是问问还不行了?”

她把肚子往前一挺:“我都成这样了, 还想什么复仇不复仇啊。就是当个市井新闻和你闲聊罢了,又没别的意思,你把你孩子的娘想成什么人了?”

“你最好?是。”朱全昭这才重新热络起来,

等他?吃完了一坛酒, 郑维桢又给?他?续了一壶, 总算把他?灌得有?几分醉意, 迷迷糊糊的松口告诉郑维桢说:“公?子确实叫我帮把手,把省亲这事办的即漂亮,又不能太?张扬。我接下来可有?得忙了, 你这儿?也不能天天来,你照顾好?自己个儿?和肚子里?这个小的。”

郑维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招收让仆人把郎君扶下去歇息, 她自己则对着烛火,枯坐了半天。

第?二日, 朱全昭果然像他?说的那样,开始出门为贵妃省亲的事忙活,而他?前脚刚走,后脚郑维桢就让备了车, 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也出了门。

要说这省亲一事,短短数日已经在全城造成了轰动。

咱们这位贵妃娘娘, 那可是陛下的心尖尖。

她一句话让新罗来的王女成了没名没份的女官;踩着世家一众贵女的脸面, 霸占了陛下这么多年;

陛下要纳妃, 还要得到她的首肯;宫里?别说诞下的皇嗣都是她生的了,除了她就没人开怀有?孕过。

真?真?是飞燕、合德不及她受宠;玉奴、小玲未有?她好?命。

瞧见杨家硕大的门楣了吗?

看?见满大街女娘头上戴着的金冠了吗?

知道为什么挂了‘杨’字的店铺生意特别好?吗?。

晓得了这些,再来看?贵妃省亲这件事, 就不难理解长安百姓的热情了。

杨绩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被人裹挟着前进,明明一开始, 他?只想置办个席面,请娘娘归家来歇一歇,赏几段梨园戏和杂耍就得了。

陛下只恩准了短短一日的功夫,如?此这般已经把时辰安排的很紧凑。杨绩自认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哪知在外人眼里?这才哪儿?到哪儿?呢,连跟杨夫人一贯交好?的郑夫人都上门来打?听:“怎么不见你家敲敲打?打?的动静?”

所谓‘敲敲打?打?’的动静,就是指建一座省亲别墅。在贵妃要省亲的这个消息放出之后,杨绩已经陆陆续续收到了十几份别人送进来的地?契了。

有?的是请熟人或者?同僚转交,有?的是当街拦他?的马,要把地?契塞给?他?。

这些杨绩基本都拒绝了,但有?人贼心不死,居然把地?契放在盒子里?,半夜往他?家宅门里?扔的。

这种人杨绩抓到一个就查办一个,但总有?些漏网之鱼,光是这些漏掉的小鱼,就塞进来十几份地?契。可见这段时间杨绩基本拒绝了长安城里?一半的土地?。

杨绩就不明白了,贵妃归宁那也是来他?家,跟这些张三李四有?什么关系,他?们那么积极做什么。

朱全昭笑得酒都撒了,对杨绩说:“公?子,这你就不懂了。这些送地?契的人啊,一早就把此处一整块地?都给?囤了,把中间那块送给?您建省亲别墅。

等贵妃来过之后,周遭一圈的地?都能沾些贵气,身价一骑绝尘。到时别说把送出去这块地?的银钱赚回来了,这人至少能赚几万两的油头。

还有?那送石料、木料的,送得那叫一个心甘情愿,一旦您府上用了他?们的东西,那他?们出去做买卖,也能说自己的货色是贡御上的了。

您知道商贾要走通殿中省的多少路子,才有?机会打?上这个‘贡御上’的签字吗?每年至少三千两百银,到您这儿?只需要送些他?们本来就有?的货物来,岂不是划算许多?

总之这里?面的道道儿?多着呢,您要是和他?们比算计…”

朱全昭摇摇手:“十个您也未必玩得过他?们。”

既然玩不过,那就一力降十会。杨小满笑着对杨夫人说:“找不出那些地?契和物件是谁送的,那就不必追究了,把这些都换成银钱,我要宴请耳顺之老者?、黄口之幼童、失孤之父母孩儿?……

银钱还有?余者?,则投入悲田院。令悲田使将花销列明,公?之于众,别让人觉得是我杨家贪了用了。若有?人认领这些物件,我亲自写喻谢他?的慷慨,也不算是借他?的钱财扬我家的名声。”

林林总总一并说来,杨夫人真?觉得闺女长大了,心也细了,四两拨千斤的,就把自己从奢靡不知人间疾苦的奸妃,变成了心怀百姓、仁义?为先的菩萨。

她欢欢喜喜的应下,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把这事儿?办好?。

李裕锡很快就得知了贵妃的决定,他?用奏折拍打?着自己发酸的后背,随口道:“让悲田院谨慎督办,朕不想贵妃的一片心意,最后变成一地?鸡毛。”

彼时太?子少保兼尚书右仆射李其素正?伴驾左右,因他?是从潜邸就跟在陛下身边的老人,所以陛下的家事并不避讳他?。

李其素听了陛下的话,微微皱眉,批注在卷宗上的字也糊成了一团。

“嗯?”李裕锡看?向?他?:“李公?有?话说?”

李其素搁笔作揖,道:“臣觉得,陛下不需要一个盛名的贵妃。”

李裕锡问:“此话怎讲?”

李其素便答:“人在一无所有?时,便会渴求温饱;解决了温饱,又希望能够有?瓦遮头;等有?了屋舍数间,就会希望呼奴唤婢,再然后他?又会想要更多的金银和权利。

人的本性就是不知道满足的,贵妃已经身处高位,以她的出身,可谓进无可进了。

此时她若只求一些富贵和荣宠,那倒也好?办。但她却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声望和名誉,这岂不说明在她心里?,还有?更进一步的打?算,所以早早在为自己铺路?

依臣看?,当下贵妃做的是善事、好?事,但从长远计,勾起贵妃的野心,这未必是社稷黎民之福,请陛下勿要失了警惕之心。”

李裕锡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敢打?赌,贵妃在出这个主意的时候,绝对只想着把那些地?契和珍宝当成烫手山芋扔出去,是不会想到什么声望和名誉的。

至于用这些钱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那不是应该做的事嘛。

贵妃就是这么一个心思干净的人,可惜世上愿意信她真?良善的人,少之又少。

李裕锡一般不跟谏言的大臣生气,但今天他?真?的有?些为贵妃鸣不平,于是说话的语气也带着怒意:“依李公?的意思,贵妃贪墨这些钱财,才算是安分守己,救助孤寡,倒成了居心不良?

那要是这么算,朕也不用批什么折子了,宵衣旰食不过是为了图一个好?名声,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说罢他?把手里?的奏折一砸,甩袖子走了。

李其素趴在地?上请罪,他?自知触怒了帝王,没有?李裕锡的宽恕,他?也不敢起,只好?一声一声呼喊,请求陛下恕罪。

李裕锡理都不理会,抬腿往安仁殿走,因心里?气得很,御驾都不坐了,害福春领着一班小太?监,着急忙慌跟在他?屁股后面。

安仁殿的宫人远远的看?见陛下走来,他?们何时见过陛下盛怒的样子,乍一见着,连忙去请示贵妃。

贵妃刚把杨夫人送走,还没来得及和小儿?子亲香亲香,就听说陛下怒气冲冲的来了。

要是换做别的人,怕是要担心陛下寻自己兴师问罪。但贵妃却有?信心陛下生的一定不是自己的气,当即让人准备疏肝解郁的莲心茶。

“怎么了这是?”她抱着大胖儿?子,晃着承琮手腕上的小金镯,逗李裕锡开心。

李裕锡见白胖白胖的儿?子全压在贵妃细嫩的手臂上,连忙把孩子从娘亲怀里?抱过来。

他?力气大,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还能去牵贵妃,然后把母子两都带进屋。

喝了莲心茶,李裕锡稍微气顺些。或者?说他?是见了贵妃,心里?再多的气都被平复了。

“你不知道李公?今天多气人。”李裕锡让人把承琮抱下去,拉着贵妃说:“他?……”

他?顿住了,那些伤人的话,竟然没办法对贵妃开口讲。要是贵妃知道做了好?事,还要被别人恶意揣测,那她该多难受。

“没什么,就是一些政见不合。”

杨小满疑惑地?看?他?:“真?的?平常你们吵得再凶,您都没这么生气过。”

第49节

“嗯。”李裕锡搂着贵妃,深深吸了一口贵妃身上的香味,心情好?多了。

他?咬着贵妃的耳垂,忽而问:“乖乖想做皇后吗?”

李其素不是觉得贵妃居心不良吗?朕就要告诉他?,不是贵妃想再进一步,是朕想贵妃更上一层楼,朕倒要看?看?,等贵妃成了皇后,李其素还要揣测她什么。

杨小满咯咯咯咯地?笑了,陛下一咬她的耳垂,呼出来的热气触碰到皮肤,她就觉得痒得不行。

她边笑边说:“陛下怎么又问我这个问题。承琮满月时,您不是问过了吗?我的答案依然没变啊,我不想做皇后,求您别把这高帽子扣在我头上。”

李裕锡恶狠狠地?说:“真?的不想?一点也不想?你就不想和朕做真?正?的夫妻,将来和朕葬在一起?”

杨小满连忙避开头,躲到李裕锡的肩上去,糯糯地?说:“那人家要走在陛下的前头,这样您就可以追封我,然后把我先葬在您身边,我就可以在下面等您了。”

李裕锡扶正?她:“不许说这些丧气话,朕现?在认真?的问你,为什么不愿意做这个皇后?”

为什么?杨小满回想起了陈怡给?她托的那个梦。

陈怡说,她后悔做皇后。

杨小满也怕自己会后悔成为皇后。做妻和做妾总是不一样的,她如?果一直是贵妃,在她熟悉的这个身份里?,无论宫中有?没有?皇后、皇后是哪家女子,她都有?信心让陛下牵挂着自己。

可要是做了皇后,就好?像让一个习惯直立行走的人去爬行一样,她会手足无措,不知道要怎么去和陛下相处。

万一陛下发现?她不是个适合的妻子,那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