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陛下登基以来, 余寿就?一直在提防安仁殿,倒不?是他对贵妃有意见,从前?贵妃在王府时,余寿也是巴结着这位陛下的心头宠的。

可从前?是从前?, 现在是现在, 从前?藕禾苑来来去去就?两个不?中用?的小太监, 余寿乐得在侧妃面前?卖好,只要侧妃知?道?他的好了,王爷也就?知?道?了。

但现在进了宫, 余寿却不?想再看到贵妃独宠的局面。这其中的原因归根结底就?是“权利”二?字,只有陛下雨露均沾, 他余寿之于众妃才有巴结的价值, 他会成为后宫最有权势的太监,无人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可现在陛下的眼?里只有贵妃一人, 他宠着贵妃,宠得安仁殿的奴才对外都高人一等,张仪这个安仁殿总管都快和他平起平坐了,这像话吗?

为了打压贵妃, 初入宫时,余寿替德妃打探过贵妃的封位;陛下对贵妃有微词时, 余寿举荐过许昭仪。平时也常在陛下面前?‘不?经意’的提起过其他妃嫔。

他相信花无百日红, 贵妃总有失宠的那一天, 而到了那个时候,什么张仪、王仪的,就?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余寿想张仪应该是知?道?他的心思的吧, 毕竟张仪也算是个人精。他们两默不?作声?的交着手,最后不?是你替你的贵妃主子除掉我, 就?是我帮着其他主子压制贵妃,总要有一方输的。

而今天,余寿预感到自己可能要输了。

内殿里灯火通明,本已经睡下的天子正揉着太阳穴看奏本。福春半跪在地上替陛下穿鞋,而张仪则借口伺候贵妃也出现在里面,此刻正端着金盆让贵妃净手。

余寿从门外闪进来,刚想把福春换下来,就?听见重重的一声?合上奏折的声?音。

“去把户部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召进宫,开甘露殿,让人准备些吃食。”李裕锡边说边穿衣,还?不?忘回头让杨小满再睡一会儿。

被他这么一闹,杨小满哪里还?睡得着,也跟着起身让厨房做面食送去甘露殿。

要是平日里,李裕锡肯定会按着贵妃再休息一会儿,可河南道?的事情让他发愁,一时也忘了再嘱咐贵妃。

杨小满打着哈欠,让张仪取厚实的大氅来,夜里起了风,陛下吹了要头疼的。

余寿也想到了这一茬,赶在张仪前?面取来大氅。张仪一脚迈出拦在他面前?,笑着从他手上接过大氅,对余寿说:“怎么好劳烦余总管呢,这些杂事让小人来就?行了。”

余寿脸色铁青,刚想让张仪别太过分,那边厢陛下已经拔腿往外走了,并?说:“福春跟上。”

张仪忙去送大氅了,而身后的余寿则如坠冰窖。

这次河南道?的事情很不?好处理,通常蝗灾会发生在每年的四至九月,也就?是夏至初秋这段时节。现在都已经入秋了,本以为今年能平平安安度过呢,谁知?道?梁御史管中窥豹,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蝗灾不?是不?来,而是可能成批成势的准备席卷河南道?。

其实今年夏天河南道?就?一直少?降雨,当时李裕锡还?担心会起旱灾,好在最后下了两场雷雨缓解了旱情。粮食虽然可以预见会减产,但户部估计最少?也能保住六成粮食。李裕锡都准备好下达减税的政令,先让百姓度过难关。

孰料旱情刚解又?起蝗灾,这一年真是不?消停。为今之计只能做最坏的打算,调用?其他地方的税粮来支援河南道?。

李裕锡此刻无比庆幸自己把江南道?给整顿了,现在国库充盈,能够有余力来抵抗这场天灾。

除了粮食之外另一个要重视的就?是民心,自古大灾就?容易出现农人起义,他可不?想按下天灾又?来人祸。还?要堤防外敌趁机作乱,国内有灾情,边境必然也不?安稳,需得调派兵马,不?让他们有机可乘。

连着数日通宵达旦,一道?道?政令从长安发往各地,短短半月内就?筹足十大粮仓、安西?的兵马整装待发……当郑州、陈州等地蝗虫成灾的奏报送来时,李裕锡忍不?住揪起了心。

那一日河南道?地动,无数蝗虫从地缝里飞涌而出,每一只蝗虫都足有成年男子半个手掌那么大,成群结队黑压压的向人们袭来,其动静之大,连洛阳城的百姓都说听到了蝗虫振翅的声?音。

蝗灾当地就?更不?用?说了,太阳的光芒被蝗虫黑云所遮盖,它?们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别说庄稼了,就?是树皮都被啃食干净。

就?算朝廷第一时间放粮赈灾,但只要见过这种场景的百姓,都会忍不?住心中颤栗,他们会想这样的大灾真的能躲得过去吗?

是夜,杨小满提着食盒去找李裕锡。今日没有臣子被留下议事,陛下体恤大臣们连日来辛苦,特许所有人回去睡个整觉。

唯独陛下一人不?肯放过自己,依旧点了龙烛,对着舆图比划。

杨小满放下食盒,有些心疼的摸摸男人凸起的肩胛骨,本来身上还?有些肉的,这一忙又?消下去了。

“先吃点东西?垫垫,吃饱了才有力气再看。”杨小满温柔的靠在李裕锡身上。

李裕锡皱着眉,反手拍了拍杨小满的背:“再等等,朕排布完就?吃。”

这就?是一句空话,杨小满才不?信呢,男人面前?的奏折堆案盈几,不?把这些看完,他是不?肯去休息的。

这几日陛下是q瘦了,贵妃也着急上火,嘴角长了不?雅的燎泡。露香着急地去御医署拿了药,又?给贵妃做了两个精美的面纱。此刻贵妃就?是带着面纱在给陛下盛汤。

第36节

这面纱里织着金线,在灯火下婆娑细亮。李裕锡被这细闪晃了眼?,放下舆图把面纱抓在手里。

“戴这什劳子东西?做什么,朕又?不?嫌你。”说着他把面纱取下。杨小满半避着,嗔怪道?:“难看的紧,陛下别闹。”

她气呼呼的抢过面纱:“明儿让人摘一些桂叶回来,我拂一拂就?能好了。”

李裕锡不?许她乱来:“老老实实用?御医给的药,你这些偏方还?是别用?了。”

杨小满盯着李裕锡,非要他妥协去碰吃食才肯罢休,她道?:“陛下这就?不?懂了,用?了桂叶,月神娘娘就?会保佑我们女子面如净盘,这和御医给的药是两回事。”

李裕锡难得的笑了:“月神还?专管你的燎泡?”

杨小满真的恼了,不?过被这么一闹,李裕锡干脆把河南道?的事暂且放在一旁,吃完饭还?拉着杨小满夜游散步去。

南池边的**开得正好,尚寝局本想拿这片花海来邀功,谁知?撞上前?朝有事,只好鸟悄歇了。谁知?陛下冷不?丁的带着贵妃来游园,福春刚把消息送到尚寝局,下一刻宫人们就?拿着烟笼纱去罩宫灯了,务必要为主子营造出一种夜探花海的朦胧之美。

银白?月色下,李裕锡牵着杨小满的手,肩并?肩漫步在小径上。百花虽美,但怎及贵妃万分。李裕锡把杨小满带到望云亭,让人上了一壶长寿酒,给自己和贵妃各倒了一杯。

杨小满看到这酒杯就?瞪圆了眼?睛,她是不?会喝酒的,几乎是一碰就?醉,嫁给陛下这么多年也没培养出一丁点的酒量。

这事儿陛下也知?道?,平常他从不?逼迫她喝酒,唯有心情至极时,他才会邀她同醉。

上一回两人同饮还?是在丧期刚过的时候,那时是高兴之极的酒;可今儿这酒就?喝得苦闷了,陛下大概也需要有人听他诉诉苦,缓解一下压力吧。

杨小满伸手举起酒杯:“陛下,臣妾敬你,愿陛下龙体康健、泽被万民。”

这杯酒像打开话匣子的钥匙,李裕锡把酒一饮而尽,絮絮叨叨开始和杨小满倾诉:“朕把该做的事都已经做了,可这国库竟不?知?是开给黎民百姓的还?是开给那些硕鼠的。十石的粮食发放下去,能有三石用?在灾民身上都已经算他们有良心了。

朕千叮咛万嘱咐,不?得施以暴虐赈灾,万万不?可驱赶难民。可下面的这些人明面上领旨的时候是恭恭敬敬,背地里却脱了那身官皮,明目张胆的抓捕难民,转手再卖给牙行。朕的子民就?这样被他们当成了畜生贩卖。等蝗灾过后,朕想开田都找不?到人,那些氏族倒是个个呼奴唤婢养起了私军,这些人存的到底是什么心!”

说到激动处,李裕锡涨红了脸,杨小满眯着眼?仿佛能看到他头上冒着的青烟。

“咳咳,他们囤积居奇,把朕发下去的粮食高价转卖,又?四处贱买青壮人口,把人都逼得没有活路了,光是蔡州一地,就?已经报了三回匪祸,还?要朕派兵去剿匪。这些人两头占利,把朕当成傻子不?成?那些劫匪哪里是凶徒,分明是朕活不?下去的百姓啊!”

杨小满连忙站起来给他顺背:“陛下您缓缓,你要是倒了,就?更没有人替百姓主持公?道?了。”

李裕锡抓着杨小满的手,叹气道?:“都说乱世立重典,眼?下如斯乱象,朕不?得不?用?些强硬手段了。只是朕在军中能用?的人少?,跟氏族没有牵连的人更少?,数来数去能用?的只有内兄一人……”

杨小满明白?了李裕锡的意思,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旁:“陛下会护着我哥哥的,对吗?”

李裕锡抬头与她对视,坚定的点头:“朕会给内兄三万兵马,精锐两千,要他镇守河南道?。再赐御令,有不?从者可先斩后奏。”

杨绩在江南道?也算历练出来了,正好能把他再调去河南道?。只是这一回的情况会比江南道?更凶险,光是氏族手里握着的私兵可能就?有三、四万,再加上各地落草为寇的难民和数不?清的蝗虫,李裕锡心里清楚自己这是在把杨绩往火坑里推。

说来说去还?是他登基时间太短,否则怎么可能无人可用?,几次三番要把杨绩提出来。而用?杨绩就?代表着用?贵妃一脉,被杨绩损害到利益的大族都会把矛头对准宫里的贵妃。

李裕锡做事从来都是胸有成竹,但这一回他没有把握护住杨氏兄妹,他的手微微颤抖,抚摸杨小满的动作也支离破碎,他不?敢向杨小满承诺杨绩会全?须全?尾的回来,也不?敢保证为杨小满挡下前?朝后宫的明枪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