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那?些张张嘴就想给郕王开脱的人,哪天自己也碰上这种事了,他们才会真的明?白冯遥为什么非要休夫。

不给他们找点事做,一个个天天盯着宗正寺, 全是闲的。李裕锡就给满朝文武下指标了, 三省六部人人有份。

先让各级官员写一份履历上来, 在先圣朝时期做过什么事、平常负责什么职责、哪年考的恩科或由谁举荐……

不光人要有履历,衙门各处的公务也要有清单,李裕锡的要求是让各部把手上的事编纂成册, 令人一目了然。

头顶上有个事事具细的陛下压着,朝臣们头大如斗, 连着好几天各衙门里?彻夜灯明?, 像国?子监这样清闲的地方都被逼着统计藏书几许,真真人人头上都顶着任务。

朱友丞这厮刚从江南道九死一生回来, 还没?在家休息够两天呢,小?心思又活络开了,召集了一帮洛阳系的官员开小?会,准备卷死那?帮长安系的。

这种情况下, 大家的注意就被引开了,少?有人关注到宗正寺悄悄的把冯氏休夫案给判了, 远在建州的郕王没?多久就收到了一封休夫书。陛下派去的天使还奉旨查办了他, 把好好一个郡王给削成了郡公, 又吃了二十杖,这才算完事。

当杨小?满再?次召冯遥进宫时,对方一身布衣, 满脸笑意的从阳光中走来。

杨小?满将冯遥拉进屋:“你这穿的也太素了,难道不当王妃就不能用首饰了?”

冯遥不在意的摸了摸头上的布巾:“倒也不是, 前?不久冯家与?我?断绝了关系,还派人来向我?索要当年陪嫁的嫁妆。我?既然不做他家女?儿了,这些嫁妆自然要还的,只不过这些年七七八八也用了一些,就变买了首饰把缺口补上,一并送去冯家。”

杨小?满叹为观止,这冯家真是不要脸不要皮了。

“这样的人家摆脱了才好,如今断的干净,免得将来再?纠缠。银钱上不称手就和我?说,千万别?不好意思。”

冯遥看得很开,她早已不在意那?家人了,钱财方面她也不计较。只是另有一事想和杨小?满说说,于是她道:“我?还有些傍身的银子,本来打算盘个铺子做些小?生意,日子总能过下去,虽然不像以前?那?么豪阔,但吃用上是没?问题的。

不过前?日玄机女?冠来看望我?,谈及她也想效仿我?为自己立个女?户,我?俩多聊了几句,心里?有了些想法,只不知道事情做不做得成,正好想来问娘娘讨个主意。”

杨小?满便问:“是什么事?”

冯遥就说起当日宗正寺不收她的状纸一事,道:“世人对女?子的教导多限制于女?四书,再?教一些诗词就已经顶天了。我?这一回休夫又立女?户,各个衙门跑了一圈,发现官老爷们认的文书,我?竟一个也不会写。像我?这样识文断字的都如此,贫家女?子要想办成个什么事,就像睁眼瞎似的连门道都摸不着,只能求男子垂怜相助。这岂不是如同砍断了我?等女?子的手脚?我?和玄机就合计着开个文书馆,专替女?子写公文文书,娘娘以为如何?”

杨小?满开玩笑:“那?你们不就成‘女?状师’了?”

女?状师?冯遥还没?往这一处想,被杨小?满无意中点破后,她品味着这三个字,笑出了声:“如今可不敢自称状师,我?们顶多就是个捉刀代笔的,但或许将来有一天,我?真能站上公堂替人辩案呢。”

杨小?满觉得冯遥二人这主意极好,若文书馆真的开起来,也许能够帮助一些走到绝境的女?子。但她同时也担心冯遥二人的安危,本来两个女?户就够受人歧视了,再?以女?子之身开馆,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看冯遥二人不顺眼,只要雇一些地痞无赖来闹事,就够两女?喝一壶的了。

她抓着冯遥的手,道:“你一定要保重自己,要是遇上事儿,你就去东街巷找我?大哥,我?会请他照看你们。”

杨大人他倒是个好人。冯遥脸颊一热:“这次我?能够脱身,全靠娘娘和杨大人相助,这份恩情冯遥无以为报,今后娘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冯遥义不容辞!”

杨小?满摆手道:“打住打住,我?帮你可不是为了回报,知己一场不用说这些。袅袅,以前?发生的事就不要去想它了,今后的日子你就按自己喜欢的过。”

冯遥眼眶湿润,哽咽道:“多谢娘娘。”

贵妃比冯家人更像她的亲人。

秋风渐起的时候,冯遥和玄机的沅芷文馆正式升匾开馆,别?人家是打开门做生意,沅芷文馆却常年大门紧闭,外?人甚至连她们做没?做买卖都不知道,只慢慢的发现京城里?多了几家和离的富户、平康坊没?了几位赎身的歌姬,这背后隐隐绰绰有沅芷文馆的影子。

当然闹事的人也有,譬如冯家就跟疯狗似的见不得冯遥好过,找了一大帮地痞来闹事,要让冯遥的文馆开不下去。但杨绩带着龙虎卫的兄弟把这批地痞全抓起来后,扔到了冯家门口。这家发现踢到了铁板上,知道冯遥身后还站着杨家后,他们就再?也不敢来找麻烦了。

这时李裕锡也收起了三省六部送上来的奏报,摊上这么一个较真的陛下,这群朝臣也是倒了血霉,别?以为把东西交上去就完差了,咱们陛下可是喜欢抽查问话的人。

譬如今日,陛下抽到了中书省,他就问中书令谢荣海:中书省府衙内有官员几人,各是什么品级,职责如何。

谢中书答曰请下属官为陛下做答。李裕锡就不满意了,说谢中书身为一省长官竟然连手下有几人都不知道吗?

又问谢中书:政令下达需要过几人之手。

结果谢中书又语焉不详,李裕锡皱起眉头,很想问问谢荣海这个中书令是怎么当的,你就算之前?不知道,你的下属官都把这些东西汇聚成册了,你难道都不看一眼就交上来的吗?

谢荣海也觉得冤呢,觉得陛下问这些细枝末节简直是没?事找事,偏偏还有个朱友丞在一旁虎视眈眈,一见谢荣海吃瘪,他当即接过话,不但完美的回答了问题,还把他觉得中书省可以改进的地方一并说了。

且朱友丞这个人心机颇深,他提的意见都不是得罪人的地方,他先讲中书省处理?政令的过程有些冗长,不利于陛下新政令的下达。

正当各位同僚对他怒目而视时,这老泥鳅立马反应说同僚们都是一心为公、尽心办差的,只不过有些职责不明?的情况,要是能够再?添一传令官,肯定能让上下通达,原先三天能下达的政令至少?能提前?半日面世。

朱友丞一番唱念做打,并没?有真正损害了谁的利益,只不过创造了一个新的职位,方便他把自己人塞进中书省而已。

李裕锡哪能看不穿他的小?心思,但这个传令官他还是认可了,往一群过得安逸的兔子里?加一条狐狸进去,他也想看看会发生些什么。

如此抽问了几日后,朝野上下就都知道陛下喜欢干实事的人,尤其喜欢有条理?、有见地的那?种官员。

那?些混日子的人急着藏好自己的马脚,想出头的人逼自己朝陛下欣赏的样子变化?,总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官场的风气顿时一清。

正当李裕锡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的还可以时,河南道御史忽然送来奏本,提醒朝廷要预防可能会发生的蝗灾。

奏折送来的时候,宫门已经落锁,福春拿着这份奏折钻进了余寿的屋子。

“爷爷,您看这事,是现在禀告陛下呢,还是等明?天?”

福春给余寿打着扇,虽然已经入秋,可今年的秋天格外?燥热,屋子里?已经洒了两遍水了,也不见凉快,闷得人心浮气躁。

余寿解开了外?衣,灌了一口凉茶,用拂尘柄敲了敲桌面。

“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知道陛下和贵妃都睡下了吗?蝗灾?这不是还没?成灾嘛,哪年地里?不长几只虫子,这也值得把陛下吵醒?”

福春缩了缩脖子,道:“中书省朱大人巴巴的送进宫,万一要是事态严重……”

余寿皱眉:“连着半日都等不了了?陛下日理?万机,今夜要是不睡好,明?日没?有精力?处置朝政,这个责任是你担的起还是咱家担得起?”

福春跪下:“爷爷我?错了,还是爷爷思虑周全。”

余寿又喝了一口凉茶,瞥了福春一眼:“把这东西拿回去,福春啊,想顶替咱家,你还嫩着点。”

福春连称不敢,拿着奏折蹑手蹑脚出去了。走过拐角后就遇见了张仪。

也是,安仁殿里?什么动静能瞒住张仪这位大总管,估计奏折一敲开安仁殿的大门,张仪就得到消息了,特意在这儿等着他呢。

福春上前?给张仪作揖,口中说道:“张哥哥还没?入寝啊?”

张仪似笑非笑:“是啊,出来透口气,怎么着,你这是又挨训了?”

福春苦笑:“让张哥哥见笑了,弟弟不会办差,余公公教我?呢。”

张仪都不用看奏折里?写的是什么,就明?白了眼下的局势,能让中书省连夜送来的东西,怎么可能是杂事小?事,他也不用只身犯险,不过是拱拱福春,让福春去试一试水,要是能把余寿给拉下来,那?就再?好不过。

于是他道:“这人啊,有时候就需要点运气,想他姓余的,要不是走了大运被分到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身边,你看他现在混哪儿呢,不过是沾了点运道,才能在咱们面前?耀武扬威。论办差,咱们宫闱局出来的人能比不上他?福春,运道来了就得抓住咯,否则谁知道下半辈子还等不等到呢。”

张仪拍拍屁股走了,福春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一咬牙一跺脚,朝内殿走去了。

一刻钟后,内殿里?亮起了灯,主子一有动静,宫人们立马也动了起来。余寿刚躺下,听见窗外?传来声响,他一个挺身坐起来,心慌了片刻,然后着急忙慌的找衣服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