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过卯时, 郑维桢就习惯性的,坐在妆匣前,让哑女为她?梳妆打扮。

哑女向来是娘子说什么,便做什么, 从不会过问娘子这么做的原因?。即便她?每日都是看?着郑维桢做无用功。

描眉、点?唇, 再将?娘子的发?髻重新纨起。哑女熟练的做好?一切, 然后默默退回角落,等到更夫敲过巳时的击柝,要是公子还不来, 那就说明娘子今夜又是白等了。

迟钝如哑女,都发?现公子冷了她?家娘子。好?在每月送银子的小?厮还是会按时上门, 不然娘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在这座宅子里住下去。

第70节

要是娘子被赶出去了, 她?就带着自己一起走吗?

哑女漫无目的的想着,觉得自己吃的不多, 娘子应该不会把她?赶走。

正?这么想着,影壁那一侧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哑女打了一个激灵,抬头看?了一眼?漏钟,发?现不知不觉自己已?经站了一个多时辰, 此刻已?经过了辰时三刻。

郑维桢眼?睛一亮,微弯的背脊也一下子挺直了, 催促哑女道:“还不快去开门?”

哑女提着灯笼出去, 快手取下插销, 将?木门半开。她?抬头,见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来人半张脸藏在黑夜之中,哑女只能看?清他的薄唇勾起, 露出一个邪笑。

她?心慌,手上想要关门, 可那人已?经将?刀柄抵在门边。

“怎么还磨磨蹭蹭不进来?”郑维桢扶着鬓间?牡丹,踩着莲步走来。她?得意?,刘执终究是放不下自己。

但这份得意?在见到朱全昭的脸时,化为乌有。

郑维桢心道不好?,转身想逃。哑女替她?抱住朱全昭的腿,给郑维桢争取逃跑的时间?。

可朱全昭乃常年习武之人,哪里是哑女能够控制得住的,郑维桢还没跑进堂屋,就已?经被从身后赶来的朱全昭截住了。

那柄从前任她?抚拭的马刀急风骤雨一般袭来,转瞬间?架在了她?脖子上。

“娘子想往哪里逃?”朱全昭稳稳地提着刀,漫不经心的让刀锋从郑维桢的脖子上划过。

郑维桢稳住心神?,巧笑道:“郎君说得什么逃不逃,妾是想进屋为你端一杯茶来。”

朱全昭冷笑:“娘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你端的茶,我怕喝了丢命,还是作罢吧。”

郑维桢潸然泪下,眼?泪说来就来,水珍珠滴落在朱全昭的马刀上:“你就是这么想我的?你是宜新的爹爹,我再坏,也不可能要害你性命。”

她?不提女儿倒还好?,这一提,朱全昭怒火中烧,马刀又前进了一分:“是吗,娘子倒是有情义的很,要是真这么在意?女儿,你当初何必抛下她??”

朱全昭只觉得郑维桢虚伪,她?提及女儿,不过是想借此装可怜罢了,让他不忍对女儿的生母动手。

可是在朱全昭心里,朱宜新的娘亲另有其人,跟她?郑维桢没有任何关系。郑维桢越是提及女儿,他就越恶心这个女人。

“跟我走吧,郑娘子,你该去自己应该去的地方?了。”朱全昭压着郑维桢,要将?她?带出去。

郑维桢知道要是跟着朱全昭走了,那她?估计是没命回来了,因?此疯狂地挣扎着,口中求饶道:“三郎,三郎,你忍心这么对我吗?你难道忘了我们从前欢爱时的日子吗?三郎,你放我走好?不好?,我保证躲得远远的,再不回长安了。”

朱全昭不耐烦地说:“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既然你不要过安生日子,就应该要预料到今日这个下场。”

郑维桢在挣扎间?衣衫散开,露出肩头大片雪白的肌肤:“三郎,你是否还在记恨我当初抛下你和宜新?其实我早就已?经后悔了,只是怕你不原谅我,才不敢回去找你。

不如…不如你带我回去吧,这回我就守着你好?好?过日子,咱们再给宜新添个弟妹可好??”

“你别白费力气了,你猜我是怎么知道这处宅子的?是刘家下人带着我找来的,你与那刘公子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凭什么以为,老子还会要你?你这样的女人,配得上本将?军吗?”

朱全昭说着,把手往前一送,压着郑维桢往外?走。

郑维桢不信朱全昭对她?的投怀送抱毫不心动,当初是谁见了她?这副皮肉就走不动道了?

不过是因?为自己另寻他人,触怒了朱全昭作为男人的自尊,所以他才冷着自己罢了。

郑维桢相信只要自己放下身段,拿下面前这个男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忽而,女人的余光瞟见朱全昭腰间?的香囊,她?顿时像被侵占了领地的雌虎一样,暴怒起来。

“我说呢,你什么时候这么在乎我的贞洁了。原来是因?为身边有了新人?

说,是不是那个幼薇娘子?你同她?好?了?哈哈哈哈,朱三啊朱三,你原来就爱这一口啊。

先是我这个被充入过教坊的女女支,再是人家用过不要了的小?妾。你好?歹大小?算个官身,怎么尽喜欢吃人家的剩饭?”

朱全昭不是不知道这女人的恶毒,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克制得住。

可是当幼薇的名讳从郑维桢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手痒难耐,恨不得下一刻就结果了这个恶妇。

马刀一转,朱全昭用刀柄狠狠砸在郑维桢颈上,后者应声而倒。朱全昭眼?神?不善地划过地上的女人,他会让郑维桢后悔对幼薇不敬的。

神?武卫出手,不动则已?,动则雷霆之势,绝不可能让犯人逃脱。

许是因?为证据确凿,朱全昭甚至不在意?的将?刘执和郑维桢关在同一片牢房里,毫不在乎他们是否会窜供。

说来真是讽刺,郑维桢夜夜红妆,都等不来刘执,到了牢狱之中,倒是见到了情郎的面。

此时的刘执已?经没有了贵公子的模样,因?为他的缘故,他爹的爵位也被陛下削了,看?着隔壁郑维桢癫狂的样子,刘执有些怀疑自己,他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断送了他们刘氏一族吗?

他爱的那个郑四娘,是高山上的雪莲,即便她?的高傲有时候会刺痛到别人,可是刘执就爱她?这份自傲。

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刘执心想,他早就该明白郑维桢已?经变了,她?的高傲全部来自于不凡的家世。一旦失去这个,她?就会像优伶褪下戏妆,变得面目全非。

可笑自己一叶障目,总是以为郑维桢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才会变得偏激。

现在回想起来,她?不是偏激,而是……嫉妒吧。

郑维桢闹累了,精疲力竭的倒在杂草堆上。她?恐慌,事到临头,她?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能慷慨赴死。

是啊,要是真的不怕死的话,她?早就应该死在入教坊的第一天了。

那个时候死了倒也干净。偏偏她?贪生怕死,即便受尽屈辱,也还是选择活了下来。

郑维桢把头埋在手臂之间?,双手环抱住自己的头。

老天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残忍,她?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为什么不能让她?如愿呢?

那些害了她?的人还风光的活着,凭什么她?要像个蝼蚁一样蜷缩在这儿,等待着仇人对她?的宣判?

明明,她?才应该是天之骄女啊!

阴森的地牢里,突然响起刘执的声音:“你劫持冉娘,究竟是为了复仇,还是因?为嫉妒冉娘,想毁了她??”

郑维桢一愣,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刘执冷笑:“四娘,都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不跟我说句实话吗?其他的事我都不想问,不想知道,唯有这件事,我希望你老实告诉我。”

是啊,两个死囚犯,说不定明天就上刑场了,她?确实也没必要和刘执虚以委蛇。

郑维桢从地上坐起来:“那日,我从街上走过,恰巧碰见秦冉君从食肆里出来。我一眼?就认出她?来,当年那个缠着我要绣样的小?女娘,几?年不见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像她?这样的女娘,要是被卖进平康坊,不知道会多受男人们的欢迎。

嘻嘻,刘执,你不知道吧,我刚进教坊的时候,也有数不清的男人拿着大把金银要登我的门,就为了尝一尝所谓氏族女的滋味。

我啊,是从泥堆里被捞出来,好?不容易才能重新穿回人皮,变成人样的。

可是她?呢,她?不用活得像我这样艰难,轻轻松松就可以披上官袍,从此与我天壤之别。

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假如我郑家还在,是不是今日登堂入室、封官拜相的女官就会是我了呢?

我饱读诗书,文采由在秦冉君之上,她?能做得,凭什么我做不得?

我恨这个世道,恨所有害我变成这样的人,也恨那些过得比我好?的故人。

既然我不能变成她?,那就让她?变成我吧,我很想看?看?秦家女儿要是遭遇了和我一样的事情,她?能不能像我一样有勇气活下来。”

刘执捂着脸:“所以从头到尾,你只是在利用我,我在你心里,就是个蠢蛋是不是?”

他可以理解郑维桢想报仇的心,换作是他,突逢大变,说不定也会走上极端。

所以他为郑维桢做的其他所有事,刘执都认了。唯有掳劫秦冉君这件事,仔细想来,和郑维桢所谓的报仇关系不大。

只不过是想毁了秦冉君,郑维桢就让他去玷污人家。这不只是在玷污秦冉君,也是在玷污他啊!

郑维桢不光是践踏他对她?的情意?,她?根本就不把自己当人看?,自己不过是她?用得称手的一个工具罢了。

刘执悲从中来,扶着墙大口作呕。

听见他的动静,郑维桢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刘世兄,不过是让你睡个女人,秦家冉娘也是个标致美人,你不用作呕成这样吧。”

此时,突然,监牢的门被人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