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满百日时, 杨小满终于可以下地行走了,一家三口围坐一桌,为小公主庆百日。
“明德长得比琮儿?小时候还壮实,可见是在皇后?肚子?里养得好。”李裕锡一手?抄起被取名‘明德’的小公主, 抱着女儿?提笔在红纸上写下‘昭华’二?字。
他转头同杨小满说:“想来想去, 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封号, 是能够配上咱们小公主的,也就这两个字勉强能入眼吧。”
杨小满笑他太?宠女儿?,一边让宫人把承琰、承琮爱吃的菜放到他们面前去, 一边说道:“孩子?还这么小,取封号的事不急在一时。”
李裕锡却不赞同, 还拉着两个儿?子?帮腔:“如?何不急了, 这可是你拼了命才得来的公主,朕要把一切珍贵、美?好的事物都捧来她面前。承琰、承琮, 你们两说是不是啊?”
承琮已经和明德很熟了,一直伸手?在逗妹妹,听见父皇的话,他笑眯着眼睛点头:“是极是极。”
明德听到承琮的声音, 伸出肉肉的小手?抓住了二?哥的手?指。
杨小满看他们兄妹二?人玩得开心,目光移向?了一直很安静的承琰:“琰儿?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承琰回神, 众人都在看他, 他鼓起勇气站起来:“父皇、母后?, 孩儿?有一事禀告。孩儿?…自认才学本事都不如?二?弟,请父皇早早为我赐封爵位,让我就藩去吧。”
封了爵位, 就代表着大皇子?退出争夺储君的战场,将?东宫之位拱手?让给了弟弟。
承琰此话一出, 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杨小满下意?识地去看李裕锡的表情?。发现陛下他,似乎对此事早有预料。
这时,承琮也站了起来:“大哥,你莫要这么说。你是嫡长子?,合该继承祖宗江山,我从未有过与你夺权的想法?,请大哥一定?要相信我。”
承琰看向?弟弟:“琮儿?,我信你,我也知道你为了不让为兄难堪,一直在有意?藏拙。此生能和你做兄弟,是我的幸事。
这些?年,我一刻也不敢松懈,不是怕被你超越,而是怕努力?的不够,辜负了你的牺牲。我想着勤能补拙,或许只要我多用心,就能弥补天资。
可事实是不论我怎么努力?,与你相比,我总是差了一筹。你不用安慰我,你我兄弟同进?同出,就算你有意?藏拙,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二?人之间的差距。
我曾一度拒绝承认这样的差距,也曾愤恨不平,怨老天明明给了我嫡长子?的身份,为什么不能给我像你一样出众的天资。
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有人对我说,只要我不犯下大错,太?子?之位迟早是我的。因为‘嫡长子?’这三个字,是弟弟你一辈子?跨不过去的大山。
琮儿?,为兄惭愧,我确实曾卑劣的以为可以霸占这份荣光。
但是今日我想清楚了,你我相争的东西,不是一个果儿?、一块糕点这样的小物,而是万里河山、兆亿百姓,是祖辈好不容易打下的疆域,也是父皇殚精竭虑维持着的盛世。
我自问担不起这个重任,也不能明知道自己?不行,还要让所有人陪我一起冒险。
大伯父为了江山社稷,可以忍痛弑子?;我不应该辜负他的心血,所以父皇,请您允许孩儿?懦弱一次。”
说到最后?,承琰在李裕锡和杨小满身侧跪下。
李裕锡伸出手?,轻轻盖在承琰的头顶,低沉的声音在承琰上方?响起:“经此一定?,将?来可不能后?悔。”
承琰磕头,道:“孩儿?绝不后?悔。”
晌午过后?,朱友丞刚准备小憩一会儿?,人人知道朱相有这个习惯,因此不会有不长眼的人来打扰他。
小厮放下纱帐,丫鬟关好门窗,朱友丞刚沾上填充着决明子?的软枕,管家便推门而入。
“老爷,宫里有动静。”
朱友丞叹了口气,太?极宫那一家子?都是事精儿?,先圣在位二?十余年,掀起的风波都没当?今这位多。
“说,什么事?”
管家回话:“陛下有旨,册公主为昭华公主,位同亲王。”
朱友丞:知道陛下是个女儿?奴,这圣旨下得不奇怪。
管家继续说:“另,册大皇子?为荣王,着出宫建府,旨意?已经公之于众。”
朱友丞从**弹了起来,掀开纱幔露出一张大脸来:“什么!”
陛下的意?思,想来没有人会领会错吧,把大皇子?分封出去,独留下二?皇子?,这不是有意?立储二?皇子?,又能是什么?
朱友丞只要一想到明日早朝时,太?极殿上的腥风血雨,他就脑仁一疼,垂直倒在枕头上:“快去宫中替我告病,本大人犯了头疾,明日不能参朝。”
不过几个时辰,这天大的消息就在长安城里传开了,昭狱里,两个狱卒站在牢房门前也说起了这件事。
狱卒甲:“啧啧,这大皇子?啊,也是倒了血霉,出门办了一趟差,回来把板上钉钉的太?子?宝座给弄丢了,这找谁说理去?”
狱卒乙笑着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有道是爹娘疼小儿?,宫中那位喜欢小的那个,可不日夜吹着枕头风嘛。大皇子?再好,能比得上二?皇子?和皇后?一条心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这大皇子?封荣王的事情?。
在他们身后?的牢房里,谢荣海颓废的倒在**。
“祸国殃民,祸国殃民啊!”他喘息着,挣扎着起来,咬破手?指,准备在这昭狱的墙上,留下自己?的绝笔。
那两名狱卒听见身后?的动静,互相隐晦地一笑,他们没有注意?到,已有人藏身暗处,将?他们的一举一动也尽收眼底。
底下人来报:“大人,昭狱那儿?有动静了。”
朱全昭一个弹腿从椅子?上跳起,嗅了嗅绣着兰草的香囊,道:“边走边说,情?况如?何了?”
属下跟在他身后?禀报:“被买通的是两个欠赌坊钱财的狱卒,小六小七已经去跟着他们了。谢大人那儿?也已经派了人,老头儿?还想撞墙寻死,被我们的人及时阻止了。”
朱全昭点头,将?香囊塞进?腰间,挥手?让属下跟上。
儿?郎们,今夜随他捉鱼去。
陛下将?谢荣海交给他,就是为了让他顺着这条线,查出长安城中,一直隐在水下作祟的那些?蛇鼠。
从很早以前,陛下就发现有这么一伙人,带着恶意?潜藏在城中,抓住一切机会造谣生事,剑指太?极宫。
从怎么禁也断不了根的谣言,再到秦女官被掳,再到周传芳身死……朱全昭有预感,他很快就会和故人见面。
那个女人果然一直没有放弃复仇。要不是自己?早就已经向?陛下和盘托出,求陛下给了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恐怕他也会被这女人拖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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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满和李裕锡一道儿?,把承琰送出甘露门。暮色渐起,那孩子?肩膀一松,脚步轻快的走在灯笼照亮的宫道上。
杨小满鼻尖一酸,闷头进?李裕锡的怀里。李裕锡单手?搂着她,低头对她说:“承琰能放下枷锁,也是一件好事。”
杨小满擦着眼泪:“我知道,他这些?年过得挺不容易的。”
他们这对做父母的,即把承琮的藏拙看在眼里,也把承琰的刻苦记挂在心里。
就算让世上最苛刻的夫子?来看,也不得不承认承琰是个勤勉的学子?。
凝云阁的灯熄得比甘露殿的晚,亮得比安仁殿的早。每日李裕锡起来去上早朝时,承琰已经温过一遍书了;他批完奏折去找皇后?一起用晚膳时,承琰还在废寝忘食的读书。
这种毫无乐趣可言的日子?,承琰一过就是六年。杨小满每每想到这个,心里就止不住的犯疼。
现在好了,他解脱了,杨小满由衷的为他高兴。
而在宫道的尽头处,承琰正路过太?极殿。他曾经幻想过自己?在这里面指点苍穹,也害怕过站在大殿上,会被一众臣子?诘责进?谏。
现在好了,一切的荣耀和磨难都和他没关系了。
承琰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反而觉得轻松自在极了。
他突然想起大伯父生前对他说过的一句话:隋书有云‘舟大者任重,马骏者远驰。’,倘若力?有所逮,自然当?仁不让;力?有不逮,激流勇退不失为明智之举。
现在想来,其实大伯父也看出了他的问题,在隐晦的劝他如?大伯父自己?当?年那样,让位于兄弟。
可惜他一开始听不进?去,直到亲眼见到大伯父下令处死大堂兄,他才体悟出‘天下稳固高于一切’这个道理。
大伯父说,大堂兄的命早就应该在他逼宫造反时,就被抹了的,是父皇看在与大伯父的兄弟之情?上,才允许大伯父保下大堂兄。
有大伯父在一日,大堂兄就被压制一日,被关在庄子?上不能动作。
可是大伯父生怕在自己?死后?,大堂兄夺位之心不死,而父皇看在他身死的份上,对大堂兄多加照顾,反而助长了大堂兄的野心。
只要康王一脉还顶着前嫡支的名头,就会不断有人去煽动大堂哥,为了不让大堂哥将?来做下错事,害得社稷动摇,大伯父这才决定?在自己?死前,把大堂哥一并带走。
为了把危险的火苗提前掐死,大伯父不惜牺牲自己?唯一一个嫡子?。
承琰偷偷问康王这样做值得吗?
康王奄奄一息,咳嗽着轻声回答他:“值得,用我儿?的一条命,防止未来数以百计、千计的子?民流血丢命,这当?然值得。”
这么说的话,那他的退让也是值得的。承琰…荣王抬头挺胸,他的二?弟一定?会成长为爱民如?子?的圣明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