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相遇
在那一晚的□中,天微派死伤惨重。
光是金丹弟子就有数十人丧命,更别提那些筑基期和练气期的弟子了。就连季掌门也被伤了根基,终身修为难以寸进。
本来仅凭血屠一人是很难造成如此之大的伤亡,但就在他入魔的那一刻,困扰他许久的瓶颈蓦然松动,阻隔在金丹期与元婴期之间的那层屏障也就水到渠成的开始消融。
眼看着元婴劫就要到来,血屠却生生压制住修为,停留在与元婴仅有一线之隔的地方,耐心等待着夜晚的到来。
夜晚是人的警惕性最弱的时候,即便对修士也是如此,他再以看守的弟子作为傀儡,灌注魔气,顺利的用这傀儡引走了大部分的高阶修士。
而剩下的那些金丹筑基之流,又怎会是他一合之敌。
季掌门虽说是积年的元婴修士,可他在魔修的元婴劫面前,照样是束手无策。须知道修与魔修不同,道修渡的是天雷劫,而魔修往往是心魔劫,更加防不胜防,稍有疏忽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在看到季掌门的那一刻,血屠猛然放开了对修为的压制,心魔劫也紧随其后,两人之间不过相隔数尺,季掌门自然也被心魔劫所影响。
越是道心不纯之人,被心魔劫影响就越深,季掌门之前能做出徇私之事来,道心如何,也可想而知,哪里又能抵挡的住,当即魔气入体,虽然性命无虞,但一身修为付诸东流,算是彻底绝了追寻大道的希望。
这样一来,他自然也就不能继续担当天微派的掌门了,派中另选了一位长老接替掌门之位,只是依然恨血屠入骨,无他,门中的有生力量几乎被血屠屠戮一空,精英弟子也十不存一,便是任何一人在此时坐上天微派掌门之位,恐怕都无法安寝。
天微派也因此元气大伤,本来与上玄宗尚有一争之力,可现在,几乎事事都要看对方的脸色,连采薇宫也能踩上一脚,这让天微派如何不恨。
自此,双方算是结下了不解之仇,早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只是血屠叛门而出之后,行踪飘忽,此时人才凋敝的天微派也实在抽不出人手去击杀血屠,这才没有闹出更多的事来。
后来,段怀卿便以血屠之名,在齐州开宗立派,创立血炼门,招揽了大批穷凶极恶的魔修,一时气焰之盛,连圣衍宗也多有不及。
转眼七百年过去,天微派总算勉强恢复了元气,只是这时派中的年轻一辈多半是没有过那个血色之夜的,或有知情之人又多半对此讳莫如深,加之血屠久不出手,已显出沉寂之象,齐州又远离天微派的势力范围,双方这才不曾再生龃龉。
这时的血屠也早已不是八百年前那个初入魔道的小辈,如今他已然突破到元婴后期,成了赫赫有名的一位魔君。
这日,血屠正打算前往千凌山捕捉一头高阶妖兽,魔修向来随心所欲,血屠也不例外,想到便要实行,也不拖延,即刻就动身前去。
千凌山虽与青芒山并称两大妖山,但与后者却大为不同。青芒山上终年有瘴气环绕,尚未进入便让人心生惧意,许多修士因此打了退堂鼓,虽然并无所获,但好歹抱住了性命。可千凌山却恰恰相反。
这山海界的另一大妖山中有漓水穿流而过,山上郁郁葱葱,翠色满目,当真称得上是山明水秀,恍如仙境。可其中凶险,比之青芒山却丝毫不弱,甚至还犹有过之,毕竟青芒山之显,形而于外,在未入之前就让人心生警惕,而千凌山往往在心神松懈之时,无声无息的夺人性命。
但这凶险对元婴修士来说自然不值一提,血屠从齐州而来,两个时辰便到了千凌山,这魔君神态悠然,恍如闲庭散步,可所过之处,一众妖兽无不匍匐在地,在元婴大能强大的威压下瑟瑟发抖。
血屠顿感无趣,这种毫无悍勇,几与家畜无异的妖兽他压根就不屑收服,连多看一眼的兴趣也没有,径直往千凌山深处而去。
这时正是三月,初春微淡的阳光显出近乎透明的色泽,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笼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不远处就是淙淙流淌的漓水,岸边生长着一处风姿秀丽的桃林,桃花方绽,远远看去,如同一片旖旎的轻雾。间或有凉风而过,便见落英缤纷,偶尔有落花飘零到水中,愈发衬得那桃花轻盈可爱,也更显出漓水的清碧澄澈来。
此情此景,就连血屠这魔君也感到心神惬意,放松了不少,连脚步也缓和下来,顺着漓水往上游而去。
只是才行不久,血屠忽地心生感应,随即停下了脚步。
清澈的漓水中,赫然出现了一名白衣少年。
远山似的眉,工笔绘就的眼,秀逸的鼻梁下是异常优美的唇线,淡色的唇瓣却平添了一分脆弱的迷离。每一处线条都美到惊心动魄,生生让人产生了一种近乎窒息的惊艳。
他双眸紧闭,溪水冲刷着蜿蜒的乌发和如冰似雪的容颜,仿佛沉睡的月神,隔绝了世间的一切喧嚣。
血屠的落在了对方衣角精致繁复的淡金花纹上,玩味的勾起了唇角:上玄宗的亲传······有意思。
他大步走到溪边,双臂一伸,轻而易举的就将那白衣少年拦腰抱起。
对方柔软的乌发落在血屠臂上,他不耐烦的伸手拨开,指尖却无意间碰到了对方的面颊,那种温凉如玉的触感让他一怔,不禁连动作也慢了下来。
但血屠很快将这种感觉抛诸脑后,他将少年放至草地之上,运指如骈,稳定的灵力便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对方体内。
灵力刚一运转,血屠便不由挑眉,这少年的骨龄绝对不超过二十岁,可竟然已是筑基修为,且底蕴深厚,灵力凝实,绝非那些用丹药堆砌起来的“天才”可比。
如此资质,堪称惊才绝艳,即便是以血屠见闻,能与这少年相提并论之辈也不超过一章之数。这样的弟子,向来都是各派的心头宝,又怎么会昏迷不醒的出现在千凌山中?
但无论其中有何缘由,在这少年醒来之前,一切都仍是未知之数。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那少年体内稍显沉寂的灵力又自然运转起来,血屠心知对方即将恢复意识,便收回灵力,退至一旁。
顷刻间,那白衣少年果然转醒,睁开了双眸。
他此刻气息虽稍显紊乱,但已无大碍,一探便知体内的灵力曾被他人疏导过,而血屠正立在一旁,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面上深沉莫测。
白衣少年心思通透,又怎能不知正是面前这人救了自己,只低头施礼道:“多谢阁下相救。”
血屠轻嗤一声,目光紧紧盯着少年,连对方最细微的动作也不放过:“你明知本座是魔修,还要向本座道谢?”
他一头红发恍如烈焰,周身魔气充盈,犹带煞气,便是个瞎子也能感应出面前之人定然是魔修无疑,而这白衣少年却毫无异色,态度不卑不亢,就是血屠如今对玄门全无好感的当下,心中也不禁对这少年产生了激赏之意。
少年闻言,凤目幽深无波,显出了一种远超年龄的从容:“何谓道,何谓魔?大道三千,不过殊途同归。阁下救了我,这是既定之事,与其他并无相干。”
血屠实在没想到这上玄宗的亲传能说出这番话来,当即朗声大笑:“如此见识,可惜生在玄门!你若入我魔道,将来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阁下这却是拘泥了。天地之间,唯道是真,其他一切不过都是强加于外的形式,若因形式蒙蔽本真,实为不智。”
少年语声虽淡,但所说无异石破天惊,在修真界中,道魔双方虽然还算不上生死大敌,但魔修向来为人所轻视,圣衍宗还好些,其他魔门却免不了被鄙薄不屑,天下皆以其为旁门左道,何曾有人像这少年一般,除道以外,万事万物都不放在眼中。
血屠心中巨震,忍不住再次仔仔细细的打量起来。这白衣少年容貌清逸秀美之极,恰如芝兰玉树,御苑琼花,有回风流雪之矜雅,却无其轻佻;有月射寒江之风骨,却无其孤悒,当真是风姿无双。便是血屠阅人无数,也不得不承认,无论何等出色的人物,放到这少年面前,都不禁要黯然失色。
可说出方才那番惊世之言后,对方神情竟不曾有丝毫变化,依然澄如楚江之波,平静深远,不为外物所动。
血屠平生所见,竟无一人比这少年的心性更合大道,他忍不住生起了一丝好奇,问道:“你是上玄宗何人门下?”
“晚辈苏映真,家师正是上玄宗泰恒道君。”
在白衣少年说出这句话之后,时空刹那交错,血屠猛然睁开双眼,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这时天还未亮,只从边际隐隐的露出一线白,正是大多数人好梦正酣的时候,可血屠却又烦躁的闭上眼,心里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那段久已尘封的过往就这样突然的又闯回他的记忆中,让血屠措手不及,甚至产生了一种近似被窥探的狼狈感,这显然让他无法忍受,直至克制不住的暴躁起来。
血屠浓黑的剑眉狠狠拧起,他一向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可如今却分明感到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控制,逐渐滑向某个未知的方向,这种感觉让他情不自禁的握紧双拳,连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呢喃出一个名字:“苏映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