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连夜的大雪终于止住了势头。
而在天凉山的校场之上,仍有上百名士卒正在清扫着最后的积雪。
高高的观礼台里,白圭站在二哥白奇的身后叉手而立。
“听说沈机昨晚曾与你借了十一副马铠和重甲?”白奇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不错。”白圭点头道:“据哨探来报,苗算的探子早已觅得了马如风的战法,他们以为马如风会用大盾长枪和强弓劲孥与之对抗,故改用重装骑兵强行冲阵。虽然会有些伤亡,但只要骑兵突入对方队列,便能一击得胜。”
“探子?苗算的探子怎能在咱们的地方随意走动?”白奇皱了皱眉。
“那个探子便是这里的刘管事。”白圭解释道。
“那厮好大的狗胆!竟敢背着我……”白奇眉头紧皱了一下,忽又舒展开来:“哦,莫不是你小子……”
“嘿嘿,小弟的这些伎俩怎能逃过二哥的眼睛。不错,那刘管事是我派在苗算他们身旁的探子之一,自是得到我的首肯才去替苗算打探的。”白圭眼中的狡黠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冷酷意蕴。
“三弟这是要……”白奇话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白圭。
“大哥曾经教导过咱们兄弟,识人之道有七种法子。一曰咨之以计谋而观其识,二曰醉之以酒而观其性,三曰临之以利而观其廉,四曰告之以祸难而观其勇,五曰穷之以词辩而观其变,六曰间之以是非而观其态,七曰期之以事而观其信。”白圭努力做出二哥一般的巧笑。
“不错,大哥确曾说过。”白奇看着白圭,赞许的点了点头:“想不到你小子也有听进去的时候。”
“马如风对兵器战阵颇有见地,可见此人胸中确有真材实料;据王宝讲,前晚马如风夜宴同院武士时酒量颇大,却并无越规之举,足见其性格豪爽,为人磊落;那夜正逢院中有人反叛,江教头他们曾以重金相诱,想拉马如风一同入伙,但被一口拒绝;并以一己之力格杀了其中的两位高手,这证明马如风并非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而他那非凡的勇力也正好为我所用。”白圭似乎习惯了兄长的调侃,虽然他对外人甚是暴戾,但在白奇面前却总显得十分恭顺。
“前四项,这马如风做得倒是不错。但此人生性暴戾, 要不是他当众抽打那陇右悍将。何苦闹成这两虎相争的境地?”白奇叹了口气道:“唉,这绝非是你我的初衷……。”
“依小弟所见,苗算和沈机带来的人马着实太多,待人接物也甚是骄横,没把你我兄弟放在眼里。若不及时挫挫这些匹夫的锐气,将来恐怕更难驾驭。那马百户的手下不多,但为人勇武过人,正好趁此机会替咱杀杀他俩的威风。”白圭道。
“那你还让刘管事帮苗算他们打探消息?”白奇有些好奇。
“正如兄长所言,那马如风也不是善男信女。昨日他已占了上风,却还要与陇右铁骑较量到底,自是留着后手。马如风若是那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今日被铁骑乱刀砍死也是咎由自取。若真有过人的本领,区区一个探子,又怎能找出他的虚实呢?”白圭望着远处的一片乌云,笑着笑着,嘴角边上便挂起了一弯歹毒。
“不错,不错。你小子是越来越有长进了。”白奇闻言笑得很是欣慰。随即他指了指校场上的那些陇右兵,眼角划过一抹冷然:“听说苗算为防积雪阻碍战马驰突,竟派人清扫了一夜的校场?”
“这也是无奈之举,谁让他们夸下了海口,定要在咱面前耍威风的。”白圭打了个哈哈道:“这些陇右悍将真是不知好歹,先前还想让咱的人马替他们打扫校场呢!”
“你小子一定没给他们好脸色看!”白奇斜倚着栏杆冷笑道。
“嘿嘿,小弟已然答应帮他们一个大忙,怎可让其蹬鼻子上脸?我只是给了他们两个选择。”
“哪两个?”
“一则是重装骑兵的装配,二则便是派人打扫出一块干净的校场。”
“看来他们选了前者。”
“哈哈,所以苗算只能让自己的精兵强将当一回扫大街的下人了。”
“三弟如此折辱他们,莫要留下祸患!要知道这些陇右兵都是霹雳性子,小心那蛮横的沈机与咱翻脸。”白奇故作严肃的瞪了白圭一眼,但他的眉角之上还挂着浅浅的笑意。
“无妨无妨,我有一种预感,今日便是这夯货的死期!您想想,都要变成入土之人了,咱又怕他何来?”白圭的讥笑逐渐变冷,透出三分的肃杀。
“哦?嘿嘿,你小子说话就爱故弄玄虚。”白奇拿起侍从端来的一杯香茗,轻轻的吹了吹还在水面上打着转儿的茶叶,神色也随之变得淡然许多。
“飞羽镇这片江山虽是大哥打下的,但这运筹之权可一直是在二哥您的手里。这里的一草一木您比谁都清楚,这里的一兵一卒也都是您的耳目。昨日那帮……”白圭尚未说完却被白奇挥手打断:“哎,那苗算马上就到,你小子嘴上可别没把门的!”……
高高的观礼台下战鼓隆隆。
校场之上,沈机率领着十名重装骑兵已然列阵以待,在他们的脚下只有一层薄薄的积雪,显摆着昨晚那上百亲兵的努力并没白费。
三百步外,司徒腾正带着他的十一名将士,推着六辆两轮板车缓缓走入校场。
“我说司徒将军,您托王宝弄来的这六辆车子能挡住骑兵的冲击吗?”看着对面那盔明甲亮的陇右铁骑。尉迟凌的心里实在有些没底。
“你知道咱们这板车叫做什么?”司徒腾笑了笑。
“这不就是运粮草的木车吗?”尉迟凌苦笑道。
“哎,你小子还是太嫩了。刚出来打仗便陷入小谷城中,没见识过这野战争雄的宝贝。”一旁的施敬德用力拍了拍车子,低声道:“你可别小瞧了这小破车子,此物平日里可做运粮之用,但只要在车外绑了长矛,内侧支上大盾,这就变成了可以固守阵地的武钢车了。”
“武钢车?嘿,名字倒是威猛的紧。”尉迟凌好奇的看着施敬德。
“这玩意儿在辽东用的不多,但在西北和南方的一些地界却能时常看到,哎,说这么多又有何用?一会儿便可见到这车子的妙处。”大战在即,狼司徒显然并不愿意多说什么。但他见众人之中除了施敬德,脸上皆有惊惧之色,不得不又宽慰了几句:“各位只需知道,想当年汉朝的卫青,东晋的马隆便是凭借此车击破了重骑的攻袭,立下了不世之功。现如今咱只是照猫画虎一回而已。”
狼司徒的车队刚刚走入校场,方才还敲打个不停的战鼓倏然停歇。原本跃跃欲试的陇右骑兵也放下了即将挥舞起来的马鞭。
“敌人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施敬德用手杵了杵司徒腾的胳膊,心下不禁有些窃喜。
“看来那些巴豆开始起效果喽。”狼司徒嘿嘿冷笑起来:“你看看,那十一匹战马正在可劲儿的拉稀呢。”
“我看看,呵呵,果不其然!哈哈,这些畜生一同窜稀,还真是壮观!哈哈,乖乖不得了,这马屁股抖得当真销魂!哎呦,不好!瞧沈机的那匹坐骑似已坚持不住了……,要倒,要倒了。”尉迟凌眼神极好,看得最是真切,他见对方不战自败,心中的阴霾不禁去掉了大半……。
***
观礼台上,望着苗算丢下战鼓,匆匆跑向校场的背影。此时的白氏兄弟正笑得合不拢嘴。
“这个马如风果然有两下子,他竟对陇右兵的战马动了手脚。”白圭兴奋的拍打着栏杆,竟生生的拍下了一大块红漆。
“你说那苗算要去作甚?”白奇将香茶放在鼻下,享受着这若有若无,若浓若淡的芳香。
“自是去阻止这次较量。”白圭笑道:“沈机是个匹夫,说不好真会一意孤行,骑着喷粪的病马来他个飞蛾扑火……”
“哼,你小子还是改不了这轻薄的毛病。”白奇忽的沉下脸来,只见他将茶杯往台下一扔:“沈机虽然是个匹夫,但还不至于蠢到以卵击石的地步!那苗算最是狡猾,我看他此番跑去,定是要沈机更改策略,换了兵器再打。估摸着再过一会儿,那老家伙便要跑来求咱们了。”
“小弟轻狂,兄长教训的是。”白圭见哥哥发火,慌忙作了一揖。
就在他赔罪之时,果然见苗算已带着沈机跑了上来。
“两位大人海涵,我军战马被人动了手脚,尽皆出了毛病。还望两位大人准许咱们来日再战。”苗算尴尬的朝白氏兄弟深施一礼,他知道,此时若是出战,陇右兵必然不幸,与其战阵死人,不如先装回孙子,待到他日准备充分,再行找回场子。
“还是二哥料事如神!”白圭见苗算果然如此行事,忍不住又轻薄的笑了。
“不必了。”白奇嗔怪的瞪了白圭一眼,随即对苗算和沈机摆了摆手,脸色甚是不耐:“两位将军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应知这兵器战马乃是立身保命的根本,岂能让人动了手脚?我看今日一战便到此为止吧,世人都说陇右兵纵横西北,神威赫赫,总不能让二位在我这里折戟沉沙了。”
“白大人这是何意?”沈机原本已然又羞又愧,但听白奇言外之意,不禁恼羞成怒:“俺的战马被人动了手脚,这是他马如风使得奸计!并非是俺作战不利。罢罢罢,今日俺定要与之决一生死!”
“没了战马,你要如何作战?”白圭有些好奇:“若将军一定要打,不妨借几匹咱府上的战马……”
“这个……”沈机有些踌躇道。
“弓骑之术讲究的是人马合一,我军的那些坐骑早被咱使唤熟了,这才能所向披靡。若是临时改用了贵府的坐骑,恐难施展咱骑兵的威力。”苗算忽然截住了沈机的话语,随即眼珠一转,立时计上心头:“这样吧,白三爷不妨借些与马如风他们一样的战车给咱一用,如此公平一战,方显我陇右兵的勇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