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晚饭,洪云定分派了四人看管门户,让孙牛负责烧水,又差遣一个叫谢金的士卒和韩三同一起去隔壁人家买来几个澡盆,放在了一间偏房之内;好让众人依次沐浴来消解连日的疲累。果然大伙儿清洗之后,既清爽的身子又舒展了心神,有说有笑的,一改往日的郁闷之情,士气也似提升了不少。

洪云定见大伙儿恢复了些气力,仍将众人分成两班,守在东西两个厢房和抄手游廊之内。他和柳如松即魏氏四兄弟守上半夜,让归梁等五人先去正房歇息……。

夜半。

在游廊巡逻的魏老三直喊肚子疼,嚷嚷着要去解手;为防万一,坐在东厢房的洪云定派魏老二跟着一同前去;但没等他们回来,孙牛也捂着肚子从正房走了出来,洪云定又招呼了在西厢房的魏老大陪着去了茅房。

茅房在院子的西南侧,打开东厢房的窗户便可瞧见。洪云定见两人都闹起了肚子,心下起疑,便朝茅房那里张望,见魏老大和魏老二好端端的守在门口。这才放心的坐回了椅子之上。但他屁股尚未坐热,忽听得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

柳如松反应最快,没等洪云定站起,他已从西厢房内窜至门外。洪云定让魏老四去叫醒睡在正房的其余几人,随即便跟着也冲了出去。待他进入茅房一瞧,眼前发生的一幕,却让其不由倒退了三步——只见魏老三正头朝下背朝上,直挺挺的伏在了粪坑之中,一旁站着的孙牛则是满脸的鲜血,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

月光从茅厕的顶端缝隙斜照而入,偏巧照在孙牛那张七窍流血的脸孔之上,他似还要说些什么,但早已扯烂的喉咙却只能发出瘆人的哀嚎。

等众人一齐冲入茅房的时候,孙牛徒劳的又惨叫了几声,忽然一口鲜血梗塞住了气管。倒地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这……这是……”归南天久经江湖历练,惨绝人寰的事情倒也见过不少,但是眼见同袍如此惨死,也不由得失了方寸,咕哝了半天竟说不出一句整话。

“三弟!”

“三哥!”

魏氏兄弟骨肉连心,见魏三惨死,尽皆悲号起来。

“你们他妈的哭个球!”梁飞虎此时也是目眦欲裂:“我看那些凶徒就在四周,可不能让他们看了笑话!”

“直娘贼!竟敢杀我兄弟!”魏家兄弟中就属魏老二最是莽撞,只见他唰的拔出了钢刀,冲出茅厕,上房便要缉凶。但他沿着屋檐走了好几圈,却没见到半个贼影。

“先把他俩抬到耳房。”洪云定强制按耐心中的悲愤,但声音仍有些颤抖。照孙牛的死状来看,显是中毒而亡。既然先前魏三也是捂着肚子跑进的茅房,多半也是中了同样的毒药,只不过魏三中毒似是更重,毒性发作之时,竟未发一声便已气绝。他知道凶徒下毒之后早已逃之夭夭,要想缉凶谈何容易。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两具尸体搬到耳房,魏老大和魏老四一边流着眼泪,替死去的兄弟擦干净满脸的污浊,一边不停的咒骂那个下黑手的贼人。

柳如松看了,偷偷将洪云定拉到一边:“这魏老三死的有些蹊跷。”

“嗯?怎么?柳兄可是看出了端倪?”洪云定知道柳如松颇有些仵作的手段,自是对他的话很是看重。

“孙牛和魏三死因似有不同……”柳如松道。

“不同?我看那魏三死状和那孙牛并无二致。都是七孔流血而死。”洪云定一怔。

“不,其中似有差别。”柳如松指着那两具尸体说道:“他俩若是中了同一种毒药,两人的死状应当全然一致才是!可是孙牛死前曾大声惨叫,呕血数升,与其说他是被毒死,不如说是失血过多而亡。而那魏老三先于孙牛进的茅厕,但未发一声便已气绝,瞧他脸上也并无孙牛那种青黑色的模样,依我之见,这二人多半是被两种不同的毒药弄死的。”

“这……这没道理啊。凶手既能伺机下毒,一种毒药便已足够,为何要弃易就难,用两种毒物害人?”洪云定不由皱眉:“再说了,那孙牛和魏老三是同时中毒而死,死前也都喊肚子疼,若不是同一种毒药,又怎会这般凑巧?”

“或许凶徒另有图谋。又或许是凶徒故弄玄虚。唉,眼下还不好推断。”柳如松苦笑着看了看屋外,那魏老二提着刀,仍在屋檐上不住的徘徊,眼泪从眼眶里吧嗒吧嗒直往下掉,但他却毫无察觉。

“我一定要为兄弟报仇!”终于,魏老二从屋檐上不甘的跳下,当着众人的面,猛然在胳膊上划了一个口子,似是要歃血立誓的样子。魏老大和魏老四见了,也立时激动了起来,纷纷拔出手刀,要往手上划去!

就在这时,一道寒芒将他们两人的钢刀打落,魏老大和魏老四抬眼观瞧,却见洪云定的手上已多了把铁尺。

“我们要为兄弟报仇!”魏老大激动的对洪云定喊道,但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却又猛地顿住。但见身旁魏老二那道不足两寸的伤口竟不停地往外冒血,似是喷薄而出的火山岩浆,一发而不可收……。

“还他妈愣着干啥?”归南天见状,对众人吼道:“快拿纱布来,这魏老二不过是划伤了表皮,怎得流血如此之多?哎呦,不好……”就在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魏老二已然面色惨白的倒了下去!

此时,众人这才反应了过来,有的冲了上去扶住了奄奄一息的魏老二,有的着急忙慌的冲入正房,拿出包扎用的纱布……;也就一转眼的功夫,魏老二已因失血过多,气若游丝。陷入了昏迷之中。

“哎呦,怎会如此……真他妈中邪了……”梁飞虎让魏老大和魏老四将魏老二抬入正房,嘴里却在不停的念叨。

“我去请大夫。”柳如松向洪云定打了个眼色,便带着韩三同跑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请来了当地的一个郎中。

那郎中也没多大本事,他见魏老二躺在**,血流不止,忙乎了半天这才用金针勉强替他止了血。随后,郎中虽也开了些补血的药方,但对这奇怪的伤情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洪云定无法,只有拿些碎银将其打发了事……。

刚送走郎中,洪云定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他连忙从后院牵来了那条大黄狗,拿出刀子便要向它划去,那狗见新主人竟要对其下手,连忙挣脱了绳子向后躲闪,情急之下竟一头撞在了身旁的石阶之上,只听呜的一声,狗头上划出一道血痕,随即血痕由浅变深,突然便爆裂开来,鲜血如瀑布般翻涌而出!那大黄狗哀嚎了数声,终于倒在了血泊之中。

“怎么这狗也……”听到大黄的惨嚎,本来在正房照看魏老二的众人都走了出来。看着眼前发生的这幕血腥场面,显得甚是惊惧。他们见洪云定回了屋子,便都跟着他重新走入了正房。

“我记得最后一批洗澡的是孙牛、魏老三和魏老二。”柳如松见洪云定如此作为,也已醒过味来:“孙牛那小子爱狗如命,自个儿洗完之后还特地用剩下的洗澡水给大黄也清洗了一遍。”

“对对对,是这么回事。”一旁的魏老大似乎也回想起来:“但这又如何?难道就在那时,有人在洗澡水里下了毒药?”

“我看多半如此。”一旁的归南天连连点头道:“要不然,为何咱们都没事儿,偏偏只有他们三人中毒了呢?”

“不错。自打来到这个宅子,咱们众兄弟吃喝拉撒都在一块,若说是贼人将毒下在了饭菜里头或是饮水之中,我等定然无一幸免。断不会只有他们三人遭殃。”梁飞虎对归南天的说词很是赞同。

“不对啊,这三人洗澡时用的可是同一锅热水,那孙牛和魏老三可都毒发身亡了,为何只有魏老二中毒最轻呢?”一旁的韩三同不禁问道。

“众位有所不知,我这兄弟生性有些邋遢,不爱洗澡。总觉洗澡损伤元气,故平时沐浴都是蜻蜓点水般,将水沾一沾身子便算洗过。或许正因如此,中毒不深,这才没有立时送命。”见众人都面露狐疑之色,魏老大也已顾不得自家兄弟的面子,原原本本的将魏老二的私隐给说了出来。

“最后那锅洗澡水是谁烧的?”洪云定蓦地里浓眉一竖,他目光锐利的扫视着众人,直吓得几个胆小的低下头去。

“是孙牛和魏老三两人自个儿烧的。”柳如松见没人吱声,便为大伙儿解了围:“当时我正在这院子里巡查,亲眼看到他们在厨房里忙乎。那魏老二守在了门口,并没有帮忙,但有他看着,贼人应当没机会下毒。”

“这就怪了。那些贼人如何在咱们眼皮底下放的毒呢?”这时,一阵寒风从窗外吹入,直吹得洪云定的眉头锁得更紧。

“看来咱们真是遇见了劲敌。”此时,柳如松的话语让众人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妈的,不干了!打死我也不干了!”突然,一旁始终一声不吭的魏老四终于打破了这种死寂:“咱们兄弟四人,上有年迈的父母,下有蹒跚学步的儿女,如何能尽数客死他乡。不干了!咱们兄弟总要有人活着回去……”

“不错!”魏老大见兄弟悲极而泣,也是一脸愤然的看着洪云定道:“大人原先说得好好的,一路上的食宿皆由东厂安排,可咱只在东厂的铺舍住了半晚,就伤了六个弟兄。后来大人又让大伙儿住那要命的客店,没到半夜就险些被人烧成了灰碳;现如今大人又带我等来这民居借宿,干脆惨死两人,重伤一人。再这么下去,众家兄弟的性命如何还能保全?”

洪云定失望的看了魏老大一眼,他知道魏氏兄弟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亲信,既然他们也开始动摇,其余人等自也会跟着打起退堂鼓来。为了稳定军心,他不得不好言安慰:“现如今咱们已行至半道,要想回去也难保不遭到敌人的截杀。幸好我已飞鸽传书厂公,不久援兵便能赶到,众位须得认清形势。莫被敌人的奸计吓破了肝胆,自乱分寸。”

众人听得还有救兵会来,这才稳定了情绪。那魏氏兄弟知道此番得罪了上司,将来定然没啥好果子吃,害怕之余,也不再言语,只有一门心思的照顾垂危的兄弟,希望他能够挺过这关。

暗夜中,忽然听得一声翅膀的响动,一个娇小黑影正由近至远,飞向了那遥远的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