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正午。
南北两面的攻城者们照旧是一路装模作样的佯攻,损失了一百多人,攻下了两个鹊台,便又陷入了人手不够的窘境,迟迟不能再推进一步。
攻城的西路军虽然拿下了守军五间屋子,但也到了强弩之末。又因洪柳二人受伤不轻,已然退出了战斗,宋刚一伙儿的斗志也一下子失去了宣泄之处,逐渐也就停了下来。他们让一百多名士卒学着东路军的样子,搭建起了甬道,巩固着已然占领的土地。其余人等则分批前去城外的简易战棚处领取伙食……。
只有东路,战事依旧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三座新建的箭楼不停的向着底下的鹊台施放着火箭……。
尽管鹊台上的守军用大橹尽量抵挡,但那沾满火油的箭矢也着实让那些人手不足的守卫者们手忙脚乱。
在何中欢他们一百多名汉军,以及瓦朗手下那几十名悍勇狼兵的掩护之下,甬道在不停的延伸开来,似要把整个攻占下来的废墟都搭建成他们反击的基地。
随着敌人鹊台上的火炮弹药的逐渐用尽,攻城者们甚至搭建了好几处简陋的战棚,好让更多的士卒入城栖身。但也没等众人安排妥当,便被房缺等人搭建出来的两架九梢石砲一一击毁……。
伺机冲杀出来的“死狂”们在茅普和玄清的带领之下,手提缴获而来的二十几把陌刀拼死突入了瓦朗所在的战阵,直到上前冲杀的死士尽数阵亡,两人这才毫无意外的逃回了驻防的鹊台之上……。
一时间,战场陷入了一片莫名的死寂。
被打蒙了的汉军眼看着身前平添的三十多具死尸,二十多名断手断脚的伤员,也只能坚守阵地,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而损失惨重的玄清和茅普也已打得心力交瘁,不复往日的神勇。只想喘上一口气后,再行死战。
只可惜今日在他们身后监军的是李济和他的三个幻奴。
正当战场上的喧嚣暂告一个段落之时,两个童子那幼嫩而又清脆的嗓音忽然飘向了整个东城,传入了玄清和茅普的耳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那……那唱歌的童……童子有一……一个是……是我的小儿子!”玄清原本早已累得委顿在地。一听那熟悉的嗓音,险些个跳将起来。
“唉,唉,不对啊。另一个声音,似……似是教主的孙子。”原先还在瑟缩摧颓的茅普强自打起了精神。他朝一脸彷徨的玄清看了一眼,露出了一个苦涩之极的微笑:“看来李济那个魔头是要咱们以身殉教了……”
“李济那厮以孩子为质,自是要咱以命相搏喽。”玄清似是下定的决心,再次提起了身旁的那把陌刀。左手从怀中一探,取出了两颗黄丸,分了一颗给了茅普:“这是我奇兵门的独门烟球,只需用火折点着,发出的烟雾便能在一亩地内经久不散。咱们待会儿出去拼杀,先用烟丸迷了敌人的双眼,再用陌刀给他们身上一个个都来几下……。”
“奶奶的,这么好的玩意儿为何方才拿出?”茅普险些发作。
“这东西调制不易,用的都是稀有的玩意儿。贫道寻遍了昔日官军的军火库,也就配置了这么两颗。”玄清苦着脸道:“要不是这次多半有去无回,老子还真不舍得拿出来救命呢!”
“救命?都到了如此境地,你我还能有命吗?”茅普冷哼一声,操起了身边的一把陌刀:“走走走,既然李济要咱们一死以谢天下,你我就不用再做妄想。冲过去杀个痛快,保住咱们两家仅有的这些亲人才是正经!”
茅普话音刚落便纵身跳下了鹊台,玄清无奈之下也只能跟着一同跃下。
但见两人火折一闪,两颗烟弹便精准的投入了敌人阵营。
紧接着,他俩身后那些守军们也纷纷红着眼睛,从各自的鹊台之上跳将下来,跟着冲了过去……。
烟火缭绕之中,每一间房屋,每一条街道,都在进行着反复的争夺……。
发烫的铳管以及所有的一线士卒的刀枪上都被脑浆、鲜血、碎骨“雨露均沾”了一遍……。
天地间的一切都时常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厮杀声和叫嚣声所充塞。
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连同玄清、茅普那两颗死不瞑目的脑袋,一共十几颗血淋淋的头颅被攻城者们高高的挑在了竹竿之上,这场血腥的厮杀方才又停滞了下来……。
***
随着战斗的暂时平息,何中欢和瓦朗率领的两支人马刚想坐下来歇一口气,忽听哨兵一声高叫:“有敌情!”。众人尽皆一惊,探出脑袋各自张望,却见三名稚气未脱的少年从对面一个鹊台爬了下来。他们高举着双手,缓缓走近;似在示意己方并无恶意。为首之人年纪最大,大约十三四岁模样。众人只听他不停的喊着什么,由于是西南土音,一时间却也不知这三人意欲何为。
“妈的!这群狼崽子在说啥呢?”哨兵不耐烦的张开了弓弦。
“别动手!他们是要把自己人的尸体拿回去。”何中欢走南闯北多年,一听便知对方的来意,迅疾将哨兵的短弓按下:“唉,既然他们要安葬自己的袍泽弟兄,总得行个方便。”
“呵呵,再过一个时辰,接替咱们的三队便要总攻。对面的房屋必然会被拿下,这些人自身难保,倒也有心思照顾同袍的尸身。”身旁的隋厚朝一声冷笑,对那哨兵说道:“让他们过来,正愁没舌头探问消息;有了这几个毛孩子,还怕审不出敌人的底细。”
“嗯,这倒也好。”何中欢听义兄这么一说,顿时也醒过味儿来。
随着哨兵的一声吆喝,那三名少年便立马跑了过来,
少年们显然不知这人心险恶的道理,一过来便被隋厚朝和几名手下放倒在地,并被绑了起来。
一通威逼利诱之后,两个年纪较小的孩子虽被吓得面无人色,却是抵死不说一句;倒是为首那个少年最是胆小,眼见着一旁的李松做出一副挥刀要砍的模样,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如竹筒倒豆子般尽数说了。
原来这许家堡的军民分成若干战队,坚守着各自房屋营垒。在这东路原有一百五十多名守军。不过打到现在,也只剩下区区七八十人而已。而每间房屋内都有拉动陷阱和点燃整个屋子的机关。只不过这些机关的位置各有不同,每间屋子都不一样。是故他只知道自己坚守的那间屋子的两个机关在东北角的一个矮柜之内。
何中欢一见有门,连忙拉开李松,好言询问这个自称姓金的少年,那些守军又是如何供水的。
那少年倒也干脆,将守军采用“渴鸟隔山取水”的方法说了一个大概:
原来司徒远让房缺找来了许多竹筒,将它们雄雌相接,勿令漏泄。以麻漆封裹,推过层层房屋就水。置筒与井水之内大约五尺有余,在筒尾用松桦干草当筒放火,火气催逼之下,便可让井里的水即应而上。通过竹筒流入每间屋内。
何中欢听了,只觉得那司徒公子当真是个可怕的对手。虽深陷重围,仍能安排的如此周密,非但设下了重重陷阱等着敌人来钻,即便是这供水的法子也甚是高明。要不是此番有这小子泄露了底细,恐怕直到自己战死沙场也依旧不明就里。
正寻思间,忽听两声清脆的惊呼。何中欢回头一看却见与他们共同防御的瓦朗蓦地里跃到了自己的身后!这蛮子向来凶狠异常,一样听得懂那少年的广西乡音。见另外两个少年坚决不招,立时凶性大发,拔出腰间的钢刀,抬手便要砍人。
何中欢自诩豪侠,哪肯让这瓦朗在自己面前逞凶。赶忙抢上一步,右肩发力一撞,竟将对方撞开了一丈多远。
“你他妈作甚?”经历了这几日的连番厮杀,损失惨重的瓦朗当真是杀红了眼睛,迷失了人性。为了攻打眼前的房屋,他手下最后一名幸存的金刚也在先前的那场激战中被茅普一刀朔死。眼看着敌人来到了何中欢的阵地,他想都没想便冲了过来,要为死去的弟兄报仇雪恨。不料方才举起了屠刀,便被这何中欢坏了“好事”。
“不干什么!既然这些孩子想要自己袍泽弟兄的尸首,我等让他们带回又有何妨?”何中欢对于恶意总是报以加倍的轻视。他一边挥手示意隋厚朝将两个孩子松绑,一边从身后摸出了一把战斧。
那两个小孩一经松绑,立马向着自己的鹊台没命似的跑去。
何中欢手下的那些士卒显然也没有瓦朗这般凶残;一见那两个孩子逃跑,既不忍将其射杀,也不敢贸然探出身子前去追赶。也就是一愣神的功夫,眼看着二人便已逃出了五步之远。
“糟糕,糟糕!”那年长的少年因为尚未松绑,是故只能在一旁看着连连叫苦:“我今日背叛本教,说出了这么多的秘密,那两个小子定然会禀报天使,祸及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