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日已西斜。
已被鞑靼鸠占鹊巢的东寨里一片热闹的景象。
从许家堡的东城放眼望去。只见鞑靼人的东寨内外,到处都是牛羊的身影。
牧人们驱赶着它们,或散或聚,忙得不亦热乎。
要不是在他们的身边还有上千明军战俘正在被烙铁烧灼着身子,似乎这眼前的一切还真有些风吹草地见牛羊的异域风情。
“哎呦,这些家伙是在作甚?”此刻,在东城之上,司徒兄弟、李济、洪云定以及许家堡的一干大小头目正在朝东眺望。眼瞅着远处鞑靼人烙铁灼人的“壮举”,道一却有些看不明白。
“烙铁上有各部的记号。烙上了这个,就能区别这些俘虏到底是谁家的奴隶。”施敬德看得窝火,却也无可奈何:“嘿嘿,说来真是好笑,前几日还神气活现,围剿游民的官军,此刻却已成了别人手里那待宰的羔羊。”
“李大人这次让大伙儿到此,不是带咱参观你们官军的惨状吧?”一旁的茅普对李济总是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敌意。
“昨日辽东军飞鸽传书,说是已然在嘉峪关外击溃了鞑靼的先锋主力。并表示将会在今日黄昏与鞑靼决战。”李济回答的慢条斯理。
“如此之快?”这一次发问的则是道一。
“哼哼,黄总兵带兵,总喜欢飞驰疾进。一旦将敌人的先头部队击溃,定会带着骑兵,日夜追击,今日能赶到此地也没啥稀奇。”狼司徒对这帮江湖人物很是鄙夷;要不是眼下大伙儿同仇敌忾,早将这些多嘴多舌的家伙尽皆踢下城去。
“只不过如此一来,定然精疲力竭,要想与这上万的敌人决战,似乎……”司徒远却也看出了隐患。
“是啊,如此长途奔袭,即便有几倍的战马换乘,终究会疲劳不堪。若是选择今日决战,定然占不到什么便宜。”施敬德也是一脸的忧色。
“黄总兵虽然不擅变通,但也不至于就这么急于求成,坏了自家的好事。”狼司徒思索了一会儿,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依我之见,若是那老小子乖巧;便会在许家堡外二十里处扎下营垒;一面派出使者对鞑靼人威逼利诱,稳住他们;一面等着身后的大队步兵赶到。如此一来,鞑靼人眼看席卷中原的谋划胎死腹中,仗着他们胡人那不要脸的秉性,八成会同意和谈,借故向朝廷捞些好处。随即他们便会带着抓来的俘虏和军械粮饷,收兵而去。”
“听大哥的意思,您那位老上司今日多半不会与敌人决战的了?”李济虽然博学,但对军旅之事,却自忖没狼司徒内行;是故特地问上一问,语气也十分恭敬。
“若今日来的只是黄总兵的辽东军,必然就是这个结果,不过……”狼司徒有些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李济忙问。
“不过若是我这位老上司还有强援在侧……,嘿嘿,或许今日还真有一场好戏可看!”狼司徒话音未落,众人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尘烟缭绕,似是有大批人马正朝鞑靼人的营地疾奔而来。
很快,上千骑鞑靼败兵连同外面放羊的牧民一起逃向了各自的营寨……。
随即一支明军骑兵已然出现在了鞑靼大营的东面。
“哈哈,看来咱还真没猜错,果然有别家的友军。”狼司徒指了指这群身穿皂色衣甲的明军骑兵,不由笑道:“看他们的服饰,应当是陇右的铁枪重骑。别看他们人数不足三千,但人人都能在马上施展一杆十七斤重的铁枪!嘿嘿,当真是大明重骑的楷模,汉人骑兵里头的典范。想不到这些西北最为厉害的骑兵也被派来了这里。难怪这黄总兵如此托大,竟敢直接杀奔敌人的老营。”
“可是……你们看……你们看!这些兵马似乎已然停下了脚步。这……这是要……”眼看着鞑靼溃兵和牧民即将逃入营寨,却见明军官兵反而越加放慢了追击的脚步。李济有些不解起来。
“唉,黄总兵这人最是迂腐;手下那个先锋姚千广又是个贪鄙之人。你瞧瞧,你瞧瞧,这不又开始带兵掠夺起牧民遗留下来的牛羊了吗?哼哼,这下好了,就这么稍一耽搁,却顿失了一个趁乱破营的绝佳战机。”狼司徒眼看着明军先锋开始抢夺牛羊,眼中竟似要冒出火来。
“啊哈,终于还有些明白人已然冲向营寨……。好好好,冲进去了!冲进去了!唉?这不是白铮那王八蛋吗?哎呦,原来这厮还想找回场子,重新夺回自家的营寨呢!”就在这时,却见明军队伍里有一彪人马,忽然冲了出来,紧随着最后一批的鞑靼溃兵杀入了城寨之内。玄清眼尖,立时认出这支队伍大多是白府家将,为首冲阵的头领也正是白铮本人。
也就在说话间,整个鞑靼东寨似炸锅一般,乱做了一团……。
不多时,鞑靼人的主力人马便开始朝北寨转移。随着混乱的加剧,不消半柱香的功夫,鞑靼人已然尽数撤去了对许家堡的包围;集结着大部分人马,抛下辎重俘虏无数,竟自顾自的朝西北方逃去……。
明军见敌人不战自乱;立时化整为零,分成几十个小队,开始从四周分别扫**敌人营寨内残存的人员和物资。
而那白铮更是勇猛异常,已然带着人马杀到了东寨之内,将一群吓得四处乱窜的鞑靼牧民尽数杀死……。
“糟糕!糟糕!如此一来,大军已乱了章法,若是鞑靼人杀一个回马枪……”狼司徒一看辽东军这副见钱眼开,见利忘义的架势,便知局势要遭!
果不其然,那些方才还狼奔豕突,惊作鸟兽散去的鞑靼骑兵忽然又从四方围拢过来!
他们用绝对优势的兵力死死缠住了殿后的陇右重骑。又让几支精锐重骑穿插在早已有些混乱的明军小队之间;通过一次次干净利落的分割和包围,立马便让这些方才还做着抢劫美梦的辽东铁骑方寸大乱……。
“唉,形势不妙啊!”李济眼睁睁看着已然来到面前的救兵即将全军覆没,脸色变得出奇的难看。即便聪明如他,此刻也万没料到,一向纵横东北,鲜有败绩的辽东主力会在这些只有少数重骑的鞑靼人面前输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嘿嘿,现下虽是鞑靼获胜,但好在咱们的仇人也要遭了报应!”茅普的言下之意显是觉得冲入营寨的白铮一伙万难逃脱。他们金蝉教与朝廷仇深似海,眼见一贯为虎作伥,残害他们数月有余的白铮即将死在东寨之内,忍不住冷笑起来:“这厮为了自家的荣华富贵,当真视人命如草芥。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今儿个终于老天开眼,让他白家尽数死在这乱军之中!”
“呵呵,看来这一次要让这位茅护法失望了。”李济话音未落,众人只见向着许家堡的那面寨门忽然大开,白铮正带着二百多骑朝许家堡东门直奔而来。
“哎呦,看这架势,莫不是这白铮眼看自己黔驴技穷,要想逃入咱们城中不成?”施敬德一旁看得也是惊愕不已。
“哈哈,这厮人马已然越来越近!我说公子,要不咱们就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一通乱箭射死得了!”道一和尚也是恨那白铮入骨。眼看着这个昔日的大仇人即将进入己方的射程,不由得杀机陡显。站在一旁可劲的撺掇司徒远对其痛下杀手。
“听我将令。”一阵猛烈的朔风吹过,城头上忽然响起司徒远那铿锵有力的声音。
“呦!”崆峒的四位掌门尽皆躬身听令。
“让二百弩手上得城来!”
“是!”道一玄清应承的震天响,善因和龙行则是一脸的踌躇。
“唉,我说岳峙兄……”李济本想说些什么,但见司徒远向他投来的坚定目光,忽然将接下去的半句言语放心的吞回了肚里。
也就在众人说话的当口,城下白铮的队伍已然弃马而逃;躲在城门前的羊马墙后,用弓箭与远处那些下马的鞑靼弓骑做着最后的抵抗:
白铮的这支骑兵手上只有马弓,弓力有限。而鞑靼人的马上却另有一张力道强劲的步弓,只需离开五十步外与明军对射,便无性命之忧;更要命的是,明军赖以隐蔽的那些羊马墙早已残缺不堪,哪里能挡得住游牧弓手的利箭?
也就是几轮互射,白铮手下的士卒便又齐刷刷倒下一片。
除了神号鬼哭,也只有睁眼挨打的份儿。
而在城头之上,此刻已然有二百重弩手手脚并用,张开了弓弦。
“弩手听我号令!”
弩手们的弩箭已然放入了弩机之中……。
这时,司徒远的喊声再次响彻城头:“将鞑靼人尽数射杀!”
司徒远话音刚落,二百支离弦之箭便如雨点般直奔鞑靼弓骑身上而去!
鞑靼人自然也早已防了这手。一见形势不对,立马转身就走。除却个别几个做了人肉刺猬,其余追击白铮的部队大都撤了回去……。
“公子你为何……”茅普眼看大仇得报,却见司徒远如此作为,一时间竟气得胀红了脸孔。
“要杀白铮又何必急于一时?”司徒远与身旁的狼司徒、李济默契的对视了一眼,随即将目光看向了茅普、道一和玄清三人。
“公子此话何意?”茅普问道。
“先让这些官兵替咱们驻守东城外围岂不更好?”司徒远神色不变,言语间似不带一丝人情。
“好主意!”李济抚掌笑道:“眼下,这许家堡城外的工事残破不堪。城墙又尚未修复,城内也有多出城防没能及时修缮完成;若不让一支部队驻扎在最为残破的东城,不顾生死的替咱们抵御外敌;一旦敌军全力攻城,我军伤亡必巨。现下好了,有了白铮的这支兵马逃到了城下,东城防御便自然加强了许多。”
“不错,以白铮这些人马想要攻入城内决计是力有不逮。但只要咱们提供一些木材,铁锹之类的东西,倒也能及时让这群鸟人弄些防御工事以为屏障;替咱守卫外城。”狼司徒也是连连点头。他对白铮倒也印象不错;若不是碍着司徒远的情面,说不得便要放入白铮,让其帮助自己夺下许家堡的兵权。再联合李济一同坚守城池,为朝廷勇立新功,也为自己的高位添砖加瓦。只可惜此人是自己兄弟的对头之一。是故也只能顺着司徒远的意思说话。
“唉,看来咱们的大仇还得就这么拖着……”玄清此时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
“那白铮不知害死了咱多少教众……”茅普也是一脸的不甘。
“想到我那几个战死的徒弟,唉,真有些不甘心啊……”道一也在一旁唏嘘起来。
“放心。白铮此贼作恶多端,此番被鞑靼困住,已然脱身不得。今日暂且让其当一回看门之狗。等到明日鞑靼大举攻城之时,此獠必然是第一个遭殃。”司徒远郑重的看着这三个面色阴晴不定的家伙,深邃的眼眸里隐隐透着两道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