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的炮声响彻云霄。
但在那起伏迷离的云层里,饥饿如狂的苍鹰又在追逐着一羽皂色的信鸽。
它们俩一前一后,你追我赶,飞的不亦乐乎;似乎全然忘记了身下那电闪雷鸣般的炮声和城池里上千士卒的厮杀与呐喊。
只见苍鹰使出了百般手段,但那羽黑鸽却是灵活异常,似是游戏一般的与其周旋了片刻,这才径直飞向了地上那点豆大的绿光……。
老鹰愤怒的俯冲而下,就在它再次接近猎物的时候,忽见地面上一支没羽箭迎面飞来!它不得不偏转了方向,而这须臾间的变化,却让苍鹰的狩猎再度功亏一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黑鸽穿入了一顶帐篷之内,从此便无影无踪……。
“好厉害的鸽子,即便是这西北最厉害的猛禽也难将它抓住。”大帐外,洪云定将手里的一把石子儿掷在地上,回头对身旁的柳如松说道。
“好厉害的手法,看来洪老弟当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啊。”柳如松当然看见了方才洪云定那飞石救鸽的“壮举”;说话间,不无羡慕之意:“唉,兄弟我若有你的一半本事,那个捕头活儿可就好干多喽。”
“嘿嘿,别忘了,现下老兄已是个堂堂正正的锦衣卫百户。将来即便还去抓贼,自有底下人亲冒矢石,又何须自个儿动手?”洪云定一见柳如松那副钦佩的样子,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却也变得好了一些。
“唉,你说那羽信鸽又带来了什么消息?”柳如松问道。
“什么消息?反正咱只要继续跟着李济那个瘟神,无论得到什么消息,都不会是啥好消息!”洪云定厌烦的瞥了一眼身旁的大帐,又朝不远处的几十名士卒看了一眼,声音压得极低。
原来,自打李济在帐里布置完毕之后,洪柳二人和三个幻奴便开始忙乎起来。
在幻生的指引下,他们带领着众侍卫将一百多桶满是刺鼻味道的黑水从三辆大车里拿了出来;按着李济的吩咐,分别泼洒在营地的四周……。
随即整个营地充满了异样的怪味。险些个便将众人熏个半死。
但是这还不够,李济又让大伙儿布置圆阵,他让人将所有车子以他的大帐为中心围成一个圆圈。随即又让士卒在车子上安插大橹;甚至连上百支火铳和神机箭也都架了上去,所有的火器尽皆塞实了火药弹丸。只需点燃引线便能随时释放。
“看来那李济是觉察到了什么危险。”柳如松倒是对李济的安排十分满意:“有道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咱们眼下人数稀少,若那白氏兄弟图谋不轨,或是飞云子意外暴露,你我这些池鱼哪有不被殃及的道理。”
“哼,我猜他是认定了自己的谋划已然出了纰漏,现下早已顾不得门僧之事,只想着自保才是道理。”洪云定冷哼一声,自觉上了李济这条贼船之后当真是事事不顺,眼看着如今这种架势,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自忖此番能够保住性命已是不错,什么救国家于危难,为朝廷立功云云,看来也不过是一抹浮云罢了。
“唉,你猜这倾泻在四周的黑水是个什么玩意儿?”柳如松像是要缓解这焦躁气氛,迅疾又换了话题。
“我用树枝探过,黑水所到之处,坚硬的泥土便会成为一片沼泽,粘稠无比;远比临时挖建的壕沟要快上许多。”洪云定皱着眉头,一声苦笑:“李济的歪门邪道不知凡几,浇在地上的黑水能将土地变成一滩浆糊;大黑夜里,飞来的鸽子竟然能依仗这里的一盏灯笼找到他的主人。嘿嘿,天晓得那厮还有什么手段没有施展出来?怕只怕等他拿出所有宝贝之时,你我却早已被祸害死喽。”
洪柳二人正在说话,却见幻衣从大帐里走出,向他俩招了招手:“主子有事相商,二位请入帐说话。”
洪柳二人应声,走入大帐,但见李济的手上果然有一张纸头;在他身旁幻铃的怀里,一羽皂色的信鸽正在咕咕直叫。而幻衣和幻生也分别坐在下首两侧,神色阴晴不定。
“怎么,又来了消息?”洪云定一看李济那阴冷的神情,心下不由惴惴。
“按照先前与飞云子的谋划,现下应当只有东城城墙被人炸塌。”李济声音中不带一丝感情。
“是啊,其余三门,飞云子都派人做了手脚,地道打不到许家堡的城下。”幻衣应声道。
“可是方才被分派在其余三门的几个参将却传书于我,说是那些地道已然尽数挖通。就在方才,炸药已经炸开了四面城墙,官军的大批人马正准备鱼贯而入。”李济面色铁青的说道。
“遭了,如此一来,非但许家堡即将不保,搭救门僧之事也会千难万难。”柳如松皱眉道。
“事情变得有些蹊跷,莫不是飞云子那里出了纰漏?或是又遭了别的变故?”李济言语间虽有迟疑之意,眼眸中却尽是决绝之色:“嘿嘿,既然上策不行,我等只能取下策来办。”
“敢问大人的下策是……”与众人一样,柳如松也同样狐疑的看着李济。
“我已飞鸽传书了北城驻扎的一支官军部队。这支人马一旦接到消息,便会立马伪装成鞑靼人对西北两寨发动进攻。”李济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应变之策:“到时候,咱们便趁乱杀出此地,炸毁北面的那个火药库。待火药纷飞之际,四方驻军难免炸营;也好掩护那支奇兵攻入北寨,放走门僧。”
“大人果然还有后手!”洪云定一拍大腿,豁然站起:“既然如此,我等还在这里干耗什么,赶紧准备冲出营寨再说!要知这周围几个营寨的官兵可都是白家兄弟的家将,若想一路杀入北面的那个火药库,倒也着实不易。”
“呵呵呵,我只是在想一件事情。”李济道。
“何事?”洪云定问。
“若真是飞云子那里出了纰漏,我等还有没有机会冲杀出去?”
“什么意思?”洪云定一惊。
“若是飞云子出卖了咱们,此时此刻,那些白氏兄弟的爪牙应该已经在咱们四周集结完毕。只等着他们主子的一声令下,便要动手。”
“他们敢动锦衣卫?”
“若是他们决意造反,又怎会放过咱们?”李济幽幽的说着话,慢慢从袖子里翻出一柄墨绿色的短刀:“我这把宝刀向来具有灵性。一旦遇险,定会发出嘶鸣。你们听,你们听,是不是有些刺耳?”
众人侧耳倾听,却没听到一丝声响。
洪云定眼见这李济越发有些神经,正琢磨这是否给他个当头棒喝;忽听外面一阵人马嘈杂,众人出帐一看,却见大批的白府家将已把李济的大营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是要……”柳如松见了倏然变色。
“嘿嘿,来了,来了……,终于还是来了。”李济癫狂般哈哈大笑:“飞云子果然叛变,看来今夜便是你我报国之时……”
没等他把话说完,围在城寨四周的木栅栏已然被上百柄巨斧剁得稀烂!
上千名满身重甲的士卒从四面八方冲杀过来……。
要不是大帐周围的“人工沼泽”限制了他们的及时上前,就凭这上千人的全力一冲,又怎是李济他们这几百号人所能抵挡得了的。
眼见着前排的敌人陷入沼泽不能自拔,后面的敌人又你推我挤的向前死命前行;顷刻间,这上千白家兵将便乱做了一团……。
李济当然不会错过如此良机,只听他一声令下。上百支火铳便朝白府家将的身上没头没脑的打了过去……。
一阵阵惨嚎过后,前两排堆叠在一起的先锋死尸成为了身后同袍的人肉桥梁!
在一个巨人的怒吼声中,白府的家将终于还是杀了过来……。
这些人中,最可怕的莫过于一队手持陌刀的士卒。那些锋利的战刀几乎能将任何大橹和盾牌一劈为二;与此同时,白家家将的弓箭火铳也开始朝着锦衣卫无情的打将过来……。
顷刻间李济这边便有大批缺乏盾牌保护的弓手和铳手倒地而亡。随即便有更多的裹着棉被的盾牌挡在了战车的缺口之处。准备接受那些陌刀的新一轮劈砍……。
但即便如此,战车和大盾的抵挡也仅仅维持了半柱香的功夫。
双方便不得不陷入了最为惨烈的肉搏之中……。
此刻,弓箭和火铳已经变得多余。
近在咫尺的双方,迅速纠结在了一起……。
他们从相互缠绕到血花飞溅,从猛砍猛杀到相互撕咬……。
对此刻的洪柳二人来说,现下也已无法分清谁是同袍,谁是敌人;只是一边用左手的盾牌抵挡着四周狠命的攻击,然后再用右手的钢刀去砍对方盔甲的薄弱之处……。
他俩只觉得身边的人开始不断倒下,血浆和脑花四散开去,迷失了自己的眼睛……。
敌我双方似两股汇集一处的洪流正在激烈碰撞,做着最后的角力……。
他们都想逼得对方退无可退,他们都要为自己夺得一线生机……。
于是,上千双战靴不得不同时踩踏着大地,发出一种瘆人的轰鸣。
尘土升腾,扬起……。
遮没了四周那为数不多的火把光亮,遮蔽了明月的皎洁和宁静……。
无数种兵器在各自主人的手中舞动着,发出呼呼的声响……
无数个突刺动作在双方士卒的手上驾轻就熟般频频做出,刺向那穿着不同甲胄的躯体,甚至已顾不得敌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