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操你祖宗十八代的!狗日的杂碎,有种就把老子一刀捅死!别他妈玩这种卑鄙手段。”

司徒腾与施敬德正说着话,忽然听得不远处有人叫骂,两人皆是一愣,不由得便将目光投了过去。却见一个满身是血的鞑靼军头正被三名士卒用挠钩勾住了双腿,在往军阵里拖拽。

“他娘的,都到这时候了,还不老实!”一旁的向顶天向来暴躁,只见他一个箭步冲到这鞑靼军头面前,抡起大刀便要当头砍落;要不是司徒腾及时拦阻,险些儿便要了此人的性命。

“唉,大哥为何拦我?”向顶天不解的看着司徒腾。

“你这厮就是莽撞!没听出此人的口音明明是个汉人吗?”司徒腾戏谑般的打了向顶天后背一掌,眼中却有了疑惑之色。

“唉,对了,此人说得的确是汉话,为何又是一身鞑子的打扮?”向顶天方才醒过味儿来。连忙一脚将这鞑靼军头踩住,大声质问道:“呸!你个天杀的狗贼,快给老子老实交代,你是何方人士?”

“你老子叫虎尧臣,本是嘉峪关的戍边军户。实在受不得上官盘剥,只有豁出性命不要,杀了自己的队长,带着一群弟兄投奔了鞑靼。”那人虽被制住,却是一脸的不忿。

“哦?果然是个汉人。”狼司徒一见对方开口,一把推开了杀气腾腾的向顶天,笑脸盈盈的将那虎尧臣扶了起来:“说说看,兄弟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竟要出此下策投了异族?当起了汉奸?”

“嘿嘿,今儿个落到你们手里,老子也不想活了。我将实情告之也是无妨,总要让人知道咱们这些汉军的苦衷。”那虎尧臣双脚已然无力,虽有司徒腾扶着,却又不由自主的坐回了地上:“众所周知,自打洪武皇帝开设军屯以来;当兵打仗由军户担任,每军户出正军一名,携带军余一名,佐助正军,供给军装。这个军余是不当军差的,也免杂役和差役,干的是开种土地供给正军和自养自食的活儿。可是自打永乐老儿登基,边关的军事便从未停歇,将官们不但借着各种由头盘剥咱们这些种田的粮饷,而且还要大伙儿替代士兵作战;一年三百六十天,从无一日歇息。家里三个兄弟,老大战死,老二断腿,我是现在家里的唯一一个全须全影的男丁。不但要种田种粮,还要被派上战场送死。弄得一家人饥不果腹,家里的四个姊妹活活饿死了仨。咱家若是不投了外邦,加入了汉军,早晚也是死路一条。”

“汉军?难道鞑靼人手中已然有一支汉人的军队?”狼司徒对这虎尧臣的苦衷毫无兴趣,但从他的话里却也听出了端倪。

“不错!这些年来,大明九边的将官哪一个不是喝兵血、领空饷的混世魔王?更可气的是,面对那些鞑靼降兵,那帮老爷们却变得十分友善。还厚颜无耻的上报朝廷,给每一个归顺的土鞑发放五十一贯的安家费用。乖乖,五十一贯铜钱啊!咱这些替大明拼死拼活的小卒就是不吃不喝,攒个两三年也未必有那么多积蓄吧?日他娘!凭啥一个外邦的降卒就能得到如此优厚的待遇?好!既然如此,朝廷就别怪各地的军户逃的逃,散的散喽!像咱们这些人实在混不下去,干脆就投了鞑靼做了他们的顺民。”那个虎尧臣似把生死放在了一边,一听司徒腾发问,话匣子可就彻底打了开来:“嘿嘿,说来也是好笑,自从咱们加入了鞑靼人的队伍,也是一样得到了善待。他们把咱汉人编排在了一起,组成了一支步卒军队,又不知哪里招募了几个懂军阵的校尉操练了咱大半个年头。眼下,我汉军的战力就是与陇右精锐相比也不逞多让了。”

“你们的汉军到底有多少人马?”狼司徒瞳孔倏然收缩了一下,在他看来,眼下的问题才是要紧。

“五千左右。”

“都是如你这般的重甲步卒?”

“差不多吧,总共大约两千铁甲步兵、五百藤甲兵、一千八百名长弓手和七百多名车兵。”

“你小子莫要诓我!那些鞑靼人穷的叮当响,怎能养得起如此庞大的一支步兵队伍?”司徒腾装作不信。

“嘿嘿,将军许是久在关内,对西北草原的变化还是孤陋寡闻了。”那虎尧臣笑道:“翁牛特部这两年接连吞并了好几个敌对部落。现如今他们又得到了几个金主的帮助,势力早已今非昔比,大有一统鞑靼,与中原分庭抗礼的势头。”

“金主?你方才说翁牛特部还有金主帮助?敢问那些金主到底是何方神圣啊?”一旁的施敬德听了也不禁问道。

“这个就不知道了。不过据我猜测,咱们用的铁甲长矛尽皆是中原匠人的手艺,再加上草原上也不产铁器。我想应该是军中有高官通敌,将大量的军备物资偷偷的卖给了鞑靼。”

“哈,笑话!当兵的投降倒也情有可原。可那些边关将领怎会如此愚蠢,放着好吃好喝的大明将官不做,却去与鞑靼勾结?”一旁的向顶天也来了兴趣。

“哈哈,这个道理还不简单?”那虎尧臣冷笑道:“边关为何年年会有战事?难道说那些草原人真的活腻味了?死活要与大明拼命不成?还不是那些将官为了保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杀良冒功不算,还要激起边境各族民变,让地方上永不安宁!这才能以平叛剿匪为由长期称霸一方,鱼肉百姓!众所周知,边堡的戍边军民最是下贱,即便有什么冤屈也无处申诉,只能任由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衣冠禽兽肆意**。这也是为啥每年大明的逃军就有数万之众。为啥天下的边关大都不得安宁。”

“这一次你们有多少人马围在了黄沙岗的四周?”司徒腾问道。

“一千五百多人,主力还未赶到。”虎尧臣如是说道。

“你们到底有多少主力?”

“约莫五千鞑靼骑兵,五千汉军。”

“你们此行的真正目的恐怕不是报酋长弟弟的一箭之仇吧。”司徒腾诡诈一笑。

“报仇?报什么仇?我只听说西北的鞑靼各部已然全部动员起来,似是要在嘉峪关那里打开一个缺口。”虎尧臣怔了一怔,这才说道。

“就凭他区区一万人马?”狼司徒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何止一万兵马!过些日子,等各部都集结完毕,少说也能有个三四万人。再说了,只要有了咱们这些汉军步卒和攻城器械,嘉峪关里的那些废物又怎是咱们的对手?”虎尧臣倒是自信满满。

“哈哈,见笑见笑,本将军就是刚从嘉峪关那里赶来。”司徒腾龇牙笑着。

“嘿嘿,将军说笑了。我看将军的布阵条理分明,士卒操练有素。绝不似那帮贼充军般容易应付。若是兄弟猜得不错,你们应当是其他军镇的精锐之师。”那虎尧臣不无惋惜的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不是咱那千夫长太过操蛋,执意要咱们汉军以寡击众;也不会遭此惨败,弄得老子兵败被擒。唉,若是等主力赶到之后再行进攻,就凭那五千铁甲的战力,要想吃掉贵军却也不难。”

“嗯,你小子有眼力,有胆略,若不是投靠了鞑子,兴许咱们还能交个朋友。”狼司徒开始客气的时候,千回百转的肚肠里头不自觉的又开始打起了歪主意。只是这一次,他心中的谋划尚未成形,却听北面一阵呼哨;司徒腾定睛一看,原来是尉迟凌和陆伯雷从黄沙岗上跑了回来。待让士卒押走了那个虎尧臣,这二人也已赶到了他的面前。

“高佩呢?”司徒腾不见高佩,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丝不安。

“高佩是满大寿的爱将,已然留在了山上。”陆伯雷道。

“山上情况怎样?”司徒腾见这两人脸色灰白,右眼皮不由的抽搐了一下。

“那哈烈王子贝孙忽的二百卫队虽然伤亡不大,但带来的战马却损失大半。”尉迟凌灰头土脸的说道:“而那满大寿带去的五百护卫前几日与鞑子在山下浪战了两场,人马伤亡十之七八。几乎将自己的建制都给打散了。”

“这就怪了,满将军不是派出高佩前来讨要救兵了吗?为何又沉不住气,不等援兵赶至,便要与鞑靼决战?”司徒腾不解道。

“听满将军与我等私下所言,此番惨败都因那监军冯公公下的命令,说是即便不惜代价也要为哈烈王子杀出一条血路。”陆伯雷气鼓鼓的接下了话茬:“后来咱们见到了那个冯太监,才知此言非虚。那个不知死活的阉人竟然打着皇帝的旗号,说是山上粮草已然支撑不了三天;他令我军明日必须主动出击,与敌决战,掩护着他和王子朝许家堡撤退。”

“去他奶奶的!还想明日决战?那个冯太监可真是异想天开!”狼司徒发怒时的笑声异常凄厉:“若让咱的步卒去找那帮行动如风的骑兵决战;只要鞑子与我军一味的游斗;不出一天,便能把咱们的步兵拖垮。若是真到了那时,我军岂不成了鞑靼人的盘中餐,嘴边肉了?”

“大哥的意思……”陆伯雷踟蹰的看着司徒腾。

“听你们方才说的,山上的人马已然损失大半?”面对陆伯雷那狐疑的目光,司徒腾却报以自信的回视。

“现下山上差不多还有三百来名能战之士,四百多匹战马。火铳弹丸已然打光,羽箭也不足三千。”尉迟凌接口道。

“也就是说,现在的这帮老爷们与我等相比,不过是群没有爪牙的丧家之犬。”已然打定主意的狼司徒开始不由自主的干笑起来。

“将军的意思……”尉迟凌一怔。

“莫非大哥你要……”陆伯雷也是一惊。

“嘿嘿,在这荒山僻岭的地界,谁的胳膊粗,谁就是这里的主子!现下咱们的任务是将王子带回许家堡。其余事情皆是小节,无需挂怀,更不能盲目遵循。”狼司徒在撺掇别人干坏事的时候,总不忘替他们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眼下敌众我寡,鞑子的主力还会陆续赶来。是故,只有带着王子迅速撤回许家堡才是道理。至于那东厂的冯公公,或是满大寿之流,我等大可将之放在一边。若是他们识相,便带其一同回去。要是这些鳖孙不识抬举……,嘿嘿,咱们暗地里将他们尽数除了,也大可推在鞑靼人的头上。”

“将军高见!却不知下一步我等又该如何处置?”尉迟凌见司徒腾已然有了主意,心下不觉一宽。

“你们两人再回一趟山上,就说今夜大股援军便要赶到;请王子,冯公公和那满大寿一同下山商议破敌之策。”狼司徒教人说谎时,眼睛也不禁变得贼亮。

“若是他们不愿下山……”尉迟凌有些犹豫。

“晚上我军的营垒就安置在山岗之下。你们上山时,不妨打着送粮的名义,多带些精干的武士一同过去。等到了山上,借机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仓,看这群鸟人还不乖乖就范!”狼司徒恶意满满的笑着,似乎已算到了一切:“不过在此危急时刻,想来这几个达官显贵早已吓得六神无主,耳听即将化险为夷,多半会迫不及待的赶来入瓮……。”

虽然司徒腾一直以来都是屡战屡胜。胜利冲昏了他那些结拜兄弟的头脑;胜利也让一向能看清时事的施敬德和尉迟凌闭嘴;但他自个儿清楚,自己手上的这支“长胜”之军已离一战而亡仅有咫尺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