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止。

浮云遮月。

雾也越加浓了。

此刻，许家堡四周的官军营垒正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胡曲夹杂着胡音慢唱，胡琴伴随着胡姬乱舞……。

那些欢乐的人群如此的放纵，却似仍旧意犹未尽，他们在期待着一场更为宏大的晚宴，而这晚宴的主角现下却尚未到来……。

东城下的城壕之内。

司徒远正耳贴箭囊于壕沟内壁，细细的倾听着对面敌营的动静。

在他身旁崆峒，飞蛇会，金蝉教的众头领尽在其中，总共两百多名许家堡的精锐已然枕戈待旦，准备着今夜的殊死一战。

“妈的，我说公子，这帮杂碎如此大呼小叫，你还听得清对面的动静吗？”龙行看着前方的薄雾渐渐变浓，心头一阵打鼓。此番司徒远已将主力尽数押在了东面墩台，城里的老弱妇孺也尽皆来到了东城脚下，静等他们突破敌阵，便跟着冲将出去。可是眼下官军的部署全然看不真切，若是敌人从其余三门攻来，照着眼下的薄弱城防，破城似只在旦夕之间。在这寒冷而又月暗星稀的黑夜之中，即便如他这般的强人，也不禁有些忐忑起来。

“我已观察多日，每逢敌人攻城，那些赌客们的豪华马车便会朝主攻方向的墩台集结而去。”司徒远一边继续听着敌人的动静，一边倒也能神情自若的与龙行说话：“天黑前，他们的马车便已汇集在了东墩台下，今夜若不主攻此处，却让那帮豪客上哪儿去瞧这场好戏？”

“不过……”龙行还要再问什么，却听司徒远忽然朝他嘘了一声。连忙闭上了嘴巴。

“妙极妙极！”司徒远那明亮的星目在黑暗中闪着寒光：“敌人果然来了……，嗯，现在机桥已然被他们放下……；好，对方有骑兵开道，嗯，差不多有一百多骑过了机桥，嘿嘿，这是对方的弓骑正在开路……；对对对，几十两板车已然开始通过壕沟……，哈哈，差不多千把人的样子。”司徒远原本还一边听着动静，一边与手下人解释，但募地里，他便忽然起身，对众人说道：“各位兄弟，咱们身后的至亲至爱正等着你们杀出一条血路！今朝是生是死，便在此一举了！”说罢他手持一干长枪第一个爬出了城壕，紧接着，崆峒四掌门、蒙放和金蝉教的茅护法也一一跃出，手持各色兵刃，跟着司徒远朝敌人机桥的方向猛冲过去……。

“不好！有人夜袭！”

很快，苗算的陇右弓骑便发现了端倪。他们一边纵马闪到来敌的两侧，一边用那最为擅长的弓箭向黑暗里头的敌人一阵猛射。

只可惜今夜月色无光，此刻又伴着大雾。一贯射术精准的陇右弓骑这回却只能朝忙忙的夜幕里一通浪射。两眼一抹黑的他们，射出的利箭失去了准头，也就不再可怕；更何况他们眼下所面对的还是一群不计伤亡，决死一拼的顽敌！

也就片刻的功夫，他们便发觉情况越加不利起来：陇右弓骑两翼包抄的齐射非但没能阻止住来袭者的冲击，反而顺势让开了一条通路，使得司徒远他们径直冲入了正在运输土包的板车队伍……。

顿时，机桥前后一片大乱，没等在后压阵的苗算人马稳住局势，板车队伍里，眼看时机已到的何中欢他们便忽发一声高喊：“不好了，官军要把咱赶尽杀绝，哥几个要活命的，都他妈抄起家伙和那帮畜生拼了！”

黑暗中，机桥前后的八百壮丁早被唬得进退失据，三魂吓走了六魄，忽听得有人这么一喊。顿时由惊恐变成了惊怒。只见他们豁然转身，发一声怒吼，径直扑向了身后那些耀武扬威的陇右骑兵……。

陇右弓骑的后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扰，再加上本想偷袭城池的他们并无火炬照明，也就一愣神的功夫，这些原本可以以一敌十的彪悍武士便陷入了乱战之中：

在这局促的后方，他们的战马无法驰突……，他们的弓箭也找不到确切的目标……，过人的武艺在以一对八的较量中显得苍白无力……，落马的同袍更是被那些原先看不起的“杂碎”压在了身下，不多时变成了一个个血肉模糊的肉饼……。

原本官军仍有机会及时的挡住缺口，但坏就坏在白铮先前为保万全，又在机桥后头备下了一队未经战阵的草莽牌手和五百名替他们压阵的官军弓手。这两支部队本就相互存着提防之心。现下这些被官军逼迫而来的草莽牌手一见前方大乱，立时也化作鸟兽散去。

为了控制局面，官军的五百弓手只能全力弹压。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之中，弓箭只会造成更大的混乱。不多时，便让驻扎在左右的友军也开始阵脚不稳起来……。

“官军势大，咱们要杀出去！”

“杀出去！杀出去大伙儿才有生路！”

司徒远见形势一片大好，赶忙向前方的八百壮丁连声呼喝。引得这些莽汉尽皆冲向了官军墩台。

“不对不对！东墩台的四周还有壕沟阻隔，如何能够轻易攻入？”司徒远见这些人如同没头苍蝇，一个劲的乱跑，心中虽是担忧，却也知道此刻已顾不了这些壮丁；他估计白铮多半就在这东墩台上，便吩咐道一和尚带着门人对墩台来个围而不攻，莫让白铮走脱就行。随后便率领剩下的一百余人朝一旁的营寨冲去。

白天，司徒远已然让眼神最好的玄清勘察了许久，断定这里关押着两千多名新押解来的江湖游民。司徒远明白，只要击破这个营寨，将这些“困兽”一同放出，这场星星之火方能有燎原之势……。

砰砰砰，守营官军的上百支火铳发出了夺命的呼啸。一团团烈焰在铳口闪耀着骇人的魔光。顿时，冲到寨门前的士卒倒下了一排……。

“刀牌手何在？”司徒远虽也被火铳打倒在地，纵有重甲保护，一时间也只能挣扎着支起半个身子。

“跟我来！”龙行带着一队早已准备好的刀牌手跃到了阵前，随即另一批长枪手和弓箭手也依次排在了他们的身后。

“跟我上！”龙行见时机已到，带领着人马如墙而进，隔这寨门和栅栏与官军死战不休。官军仗着手里的远程兵器更胜一筹，无论是强弓硬弩还是火器的连番施射，都将龙行他们打得抬不起头来。不多时，寨门前便倒下了二十多具尸体，而那扇没有城壕保护的木质大门却仍挑衅般屹立在众人的面前。

“妈的，再这么下去可就完喽！”司徒远暗叫一声不好，他知道其余三面墩台的敌人援军片刻便会赶来支援。若再拿不下眼前的这根硬骨头，自己这百十名步卒还真不够几千官军塞牙缝的。

正焦急间，忽听得身后有人高呼：“司徒公子，我来助你！”回头一瞧，却见何中欢一伙正推着辆装满土包的板车冲了过来。

“好好好，何大哥来的正是时候！”司徒远一见板车和土包，顿时来了精神，他暗骂自己真是糊涂，竟忘了利用这些“宝贝”。他一边招呼着何中欢推着板车接近寨门，一边又让身后的道一玄清二人再寻些土包车来……。

轰的一声，一辆被土包堆成小山似的板车撞上了官军栅栏，立时便挡住了不少火铳和利箭！

紧接着，一车车装满泥土的麻袋被何中欢他们连番丢在了栅栏之前，堆砌成一条直达上沿的小道！

重新站起的司徒远带领着士卒手持刀枪和盾牌，跑过土包叠成的通道，居高临下，犹如下山猛虎一般跃入了敌人的阵营……。

官军门前顿时便一片混乱……。

善因趁机利用自己矫捷的身法，欺近寨门，将大门一下打开……。

等候在外的道一他们鱼贯而入，与守卫展开了白刃血战，这些官军平日里打仗往往是发射几十轮弓弩火铳便能顺利了局，极少真刀真枪的与敌肉搏。现下刚倒下几个第一排的刀牌手，整支部队便立时失去了血战的勇气，逃散的士卒丢下了所有的兵器，犹如一群躲避宰杀的羔羊，只顾全力奔逃……。

于是乎，营寨里，无数个牢门被众人一一打开……。

重获自由的人们在司徒远的带领下，又冲入了北面一个堆放攻城器械的小营……。

这时，城内佟铁胆和老梆子他们那支骑兵也已看准时机，冲了出来。他们将落单的陇右弓骑一一击杀，随后又杀到各处墩台下面，掩护着士卒将抢来的云车搭上了各处墩台……。

到了最后，就连飞云子麾下的二百攻城练卒也看到了脱身的契机，他们本就是草莽出身，在赌坊派来的几个队长的监视下，一开始还不敢轻举妄动。但见四方营垒先后大乱，知道机不可失，立马杀死了那几名队长，一并加入了乱军的队伍，越过机桥，向着官军狠命的冲杀了过去……。

火光熊熊之下，官军里有的要保护那些豪客、有的则欲抢回失去的攻城器械……；慢慢的，有些校尉开始开起了小差，更多的士卒也随即失去了斗志……。

叫嚣着反攻的官军将校被司徒远和龙行的暗箭一一“点名”，赴了黄泉……。

看守军火库的一名百户被道一的流星锤砸得只剩下半个脑袋……。

玄清拿出了他体内“珍藏”多月的几颗烟丸，冲天刺鼻的黄烟，呛得一支前来保护粮仓的陌刀队大半跌入了城壕之中……。

歇斯底里般的狂笑和撕心裂肺般的惨叫成为了这一晚注定的旋律……。

杀戮让每个“施暴者”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死亡则是那些助纣为虐者们的最终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