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洪云定和柳如松随着幻衣刚走进西跨院时,却见一个黑影正好从月门走出,与之擦肩而过。洪柳二人警觉的朝这黑影看去,却见此人年逾古稀,满脸的黑灰,样子十分狼狈。

两人心下奇怪,但不及细想,便已走入了东厢房内。

却见李济此刻正端坐在一张黄花梨做的几案之后,一副恭候已久的模样。

“大人找我们?”柳如松率先上前施了一礼。

“嗯,二位请坐。”此时的李济脸色白里泛红,虽极力掩饰,但眼眸里还是透着一股难以言表的兴奋劲儿。待洪柳二人于下首坐定,下人端上了清茶,这才缓缓说道:“本官手上有一个棘手的案子急需高人相助。却不知二位可愿为朝廷尽心?”

“哼哼,尽心尽心。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敢不尽心?”洪云定现下心情大坏,听李济这么说,便忍不住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说罢还不忘夸张的站起,向李济深施一礼。

“好,有洪大人这句话,本官便放心了。”李济此时心情甚佳,对洪云定的古怪举动毫不为意:“二位想必已然清楚,这飞羽赌坊就是由朝廷暗中铸就的一个‘聚宝盆’……”

“之前大人已然和咱说过。”洪云定眉宇间有些不耐。

“也就是说,飞羽赌坊的钱便是朝廷的银子。白奇和白圭并不能染指……”李济加重了语气。却依旧在绕着圈子。

“那又如何?”洪云定知道李济这厮开始说话兜圈子的时候,多半便是在考验他们二人。但洪云定哪肯把他放在眼里,心中满是厌恶,只是不好发作罢了。

“这么说,在这个地界还有几位实权人物?”柳如松与洪云定相反,很是喜欢与这李济绕弯子玩。

“不错。据我所知,这白氏三兄弟之中,白老大虽说是总揽大权,却一直要到外地出差,分身乏术之下,也管不了这里的多少事情。那白圭白奇两兄弟负责管理赌坊的护卫和一些琐事;看上去吆五喝六的,一副老板的派头;实则却只是个打长工的二掌柜罢了。而在这里,真正经手赌坊财帛的则是一个叫于国忠的管事。此人名义上虽是白大管家的副手,在白府里有于二管家之称。实则却是朝廷安排在山上的一个重要人物。主要负责汇总所有的赌坊的账目收支,并一同交予后山的徐主事那里,再由那个徐主事指使手下的书吏将铜钱、银锭和宝钞分门别类藏于金库的几个秘洞之中。每隔一段日子,便要让朝廷派人拉走一批财物。即便是逢年过节,也从不间断。当然了,那里一直有重兵看护,这几年来倒也从未出过什么纰漏。直到昨夜……嘿嘿……”李济欣慰的朝柳如松点了点头。然后又朝有些失态的洪云定瞧了一瞧,见对方似也来了兴趣,便又嗯嗯啊啊的卖起了关子。

“难道说那金库出了岔子?”柳如松听话听音,已然猜到了三分:“是银子被盗?还是铜钱被偷?

“银子铜钱倒也没事,只是那摆放宝钞的山洞今夜莫名失火,里面存放的三千多万贯宝钞尽皆化为乌有。”李济叹了口气,他看了看窗外那黎明前的黑暗,努力在额上挤出一个川字纹来:“二位想想,这宝钞虽然贬值的利害,但架不住数量太多,折合成白银也是巨款……”

“哦,还有这事?”洪云定冷哼一声,打断了李济的话头:“朝廷不是想收回些宝钞,减少它们在市面上的流通吗?既然收回去暂时也不再使用,存在金库还占了许多地方,一把火烧了岂不干净?”

“哈哈,洪大人有所不知,朝廷有朝廷的法度,这山上的金库也有金库的规矩。”李济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收来的宝钞必须得运回国库方能处理。现下未经朝廷允许,竟然悉数被毁,这个责任总要有人承担不是。”

“这事儿与李大人有何相干?”柳如松大惑不解的问道。

“难道还要你这个局外人来承担不成?”洪云定也随即冷笑了一声。

“嘿嘿,这样吧,本官再说一件事情与二位得知。”李济仍是一副故弄玄虚的派头:“方才那个主管金库的徐主事忽然找来,告知了本官几件怪事。”

“哦?”洪柳二人都是一怔,只觉得这说话碎碎叨叨的李济终于要“言归正传”了。心下也都多了些期许。

“他告诉本官,白老大不但在赌坊里加设赌局,而且还买通了监管赌坊的几名管事和账房,鲸吞了百万两的巨额财帛。与此同时,白家还借着护卫赌坊的名义,大肆招揽门客死士,扩充兵员;似有勾结赵王,图谋不轨之意。”李济捋了捋额上的一丝乱发,脸色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还告诉本官,原本负责赌坊账目核对的白章白大管家被白奇借故支走,至今也无音讯;而那总揽赌坊财政的于国忠却也在昨夜的金库大火中化为了焦炭。”

“既然于国忠主管赌坊财政,那么白氏兄弟的那些贪污之事便很难逃过他的眼睛。难道说白家兄弟是为了杀人灭口,这才借机放火……”洪云定一边思索一边自言自语。

“不!白氏兄弟想要贪墨巨款,豢养家将,若没有于国忠他们一干管事的默许,那是万万不能的。”柳如松摆手道:“也就是说,于国忠他们早就是白家的同谋之一。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于国忠之死对他们白家可没什么好处。只会让朝廷再派出新员前来监管,到时候少不得又要上下打点,还要看对方上不上道,愿不愿意同流合污。如此一来,代价太大,实在是得不偿失。除非……”

“除非什么?”李济显然对柳如松的话更为在意。

“除非是他们内部分赃不均,或是因为什么事情闹起了内讧。”柳如松如是道。

“柳大人所言有理。据我所知。白氏兄弟三人也并非铁板一块。由于白老大白铮常年不在赌坊,在这天凉山上,以白大管家白章、于国忠为首的文吏和掌握兵权的白奇白圭兄弟一向是面和心不合。”李济朝柳如松点了点脑袋,脸上的赞赏之意更浓了:“听说那白老大还喜欢胳膊肘往外拐,对心腹白章以及于国忠一伙言听计从,而对自己的两个亲弟弟却总是横眉冷对,随意打骂……”

“听李大人的意思,那白奇白圭二人便是凶手了?”洪云定扬起了眉毛。

“这个……嘿嘿,现下还不能断定,但估摸着多少与这两人有些干系。要知道事发当天的晌午,白奇曾用白章给他的密语去于二管家那里查看过赌坊的总账。晚上于国忠便被烧死在金库之中,这实在是有些蹊跷。”李济打了个哈哈,作为一个浸**官场多年的官僚,他可不愿把话过早说死:“那徐主事平日里和白章还有于二管家一向关系融洽。但这几日,白章出走,宝钞被焚,再加上于二管家惨死其间,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这徐主事也得将脏水泼给白氏兄弟。要不然朝廷追究下来,他便难逃失职之罪。”

“幻衣先前说让咱替大人查案,原来查的便是这么个失火案了?”柳如松一副为难的样子:“却不知大人要我等如何查法?”

“本官已然与徐主事商定妥当,烦请二位去金库那里勘察勘察,看看到底这金库失火是天灾呢,还是人祸?”李济随即给一旁的幻衣使了个眼色。

幻衣会意,从李济身前的几案上拿出一张纸头,走到洪柳二人面前,缓缓打开,上面写着三段诗不像诗,词不像词的奇怪语句。

“这是通往后山三道岗哨的密语,每个字之间都没甚关联,只有金库里的守卫知道其中的奥妙,二位务必将这些词句铭记在心,否则可没法进山。”李济眼中的诡谲之意又暗暗泛起。

洪柳二人知道这李济有意考验自己的能耐,自然不甘示弱,用心记忆……。

不多时,柳如松便已坐到了一旁;又过了少顷,洪云定也勉强点头,算是记住了暗语。

随即,幻衣抖了抖袍袖,写有密语的纸头便凭空消失的无影无踪。

“咱六扇门办案向来是要及时勘察案发之处,大人若不介意,我等便立刻动身。”柳如松知道此等案件绝不能耽搁,要不然,现场的痕迹便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殆尽,是故立时便要动身查探。

“本官何尝不知这事不宜迟的道理,只不过,此地毕竟是白家兄弟的地盘,要去后山金库,必须先经他们的哨卡,若是不得允许,两位是无法过去的。”说到这里,李济似乎有些无奈。

“需等多久?”柳如松皱起了眉头……

***

“什么?徐主事那老东西竟跑到李济那里去了?”紫元阁的书房内忽然传出了一声闷雷般的低吼,这是白奇的声音,此刻的他似是出奇的震怒。

“此事千真万确,看样子这老小子是要告咱们的黑状啦。”白圭从未见过一贯沉稳的二哥如此暴怒,原本要坐下的身子竟不听使唤的弹将起来。

“告咱们什么?”白奇冷眼看着白圭:“难道金库失火之事与我等有关?”

“当……当然没有关系。那后山有五百禁军把守要道,就算一只麻雀也飞不到金库里头去啊。”白圭连连摆手道:“只是那徐主事平日里和白章、于国忠他们沆瀣一气。这一回,白章负气而走,于国忠等一干文吏又意外烧死于金库之内。一时间他总要找个由头,推卸罪责……”

“哼,昨夜你要是没派人上山提供他们粮食供给,现在咱们也不会如此被动!”白奇撇了撇嘴,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若是那徐主事将事情推到你我的头上,上头派人一查。咱在飞羽镇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底可就难保喽……”

“这可是大哥的意思,小弟怎敢违背。”白圭脸上一僵,委屈道:“想当初,您就说此事不妥,小弟还不知是何缘故;如今想来,还真是湿手抓了面粉,现下便是要独善其身也不可得,唉,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说道此处,白圭不禁眼睛一亮:“要不咱派人去找大哥解决……”

“还大哥呢?”白奇白了白圭一眼:“大哥自视嫡子出身,向来将你我这两个庶出兄弟当做奴才一般使唤。他面上说得漂亮,什么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背地里,哪一件大事会与咱们商量?想当年他老人家一言不合便离家出走,气得爹爹一病不起;后来又不惜甘冒灭族的风险,卖身投靠当时还被称为反贼的燕王,要不是最后燕王侥幸获胜,窃取了皇帝宝座,你我此刻坟头旁的野草恐怕也有三尺高喽。”

“不过……不过大哥出头之后也不曾亏待咱们……”白圭从未见过白奇如此数落大哥,似一时没醒过味儿来。

“是!他做了赵王的幕僚,的确是给咱谋了官位。你我看上去倒也风光无限,只是咱们心里应该明白,这份看守飞羽赌坊的差事可没那么好做!当今圣上伪善多疑,且生性残忍,皇帝先是纵容赵王弄出了这个飞羽赌坊,随即又派人将赌坊的财政大权暗自收为了国有。此间若是出了丁点儿岔子,引出了朝堂之上那群士大夫们的公愤,他便可将罪责推个干干净净,让那个表面上韬光养晦,暗地里野心勃勃的赵王彻底在朝臣们面前失去信誉,也让我等一同承担了罪责。这样一来,既敲打了那些反抗太子的势力,又替自个儿攒到了大义灭亲的美名。且在此之前,还能利用赌坊大赚特赚,充实国库!这种一石三鸟之计,以那篡位之君的歹毒,如何不能做得出来。你想想,真到了那时,咱们兄弟又怎能活命?”说到此处,白奇愤恨的捶了捶桌子,冷然道:“眼下,我等若是派人捎信向大哥求援,一则长路漫漫,往返关外远比往返京师路途遥远,若是徐主事联合李济与我等为敌,只需一封加急奏折便会要了咱们的性命。二则,大哥即便看到求救信,也未必能够说服李济这样的高官听从他的驱使。是故,你我现下只有两条道可走……”

“哪两条道?”白圭忙问。

“第一条,咱们得亲自拜访李济,重金贿赂之下,还要请他派人共同调查金库失火之事。若是那厮上道,这事儿便算不到你我的头上。”

“那么第二条呢?”

“做完了第一条,再说无妨。”白奇豁然起身,眼中满是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