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屋子中亮起了一盏油灯。
这里是司徒远的厢房,如今却还坐着另外两人。
“先前你被人打晕在地,却不知伤在何处?现下可还有什么不适?”司徒远将油灯在桌面上调整了一下位置,蓦地里猛然抬眼,直视指儿的眼睛。
“俺没事咧,薛家那几只病猫咋能伤俺一根寒毛咧。”指儿眯起她的小眼,尽是贼光。
“那你方才为何……”一旁的龙行惊疑的看着指儿,只觉得这小东西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邪乎劲儿。
“自打入得城来,俺便瞧出来咧,道一玄清他们可都有些不听话咧!”指儿并不回答龙行的疑问,却煞有介事的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哼,这些人自以为兵强马壮,便想反客为主!嘿嘿,由他们去便是,老爷我也无需……”司徒远原想说几句硬气话,但见这小丫头眼珠乱转,心头不由得又是一震,连忙改口问道:“喂,我说你这小东西,莫不是就此想出什么歪主意了?”
“不错,你这丫头先前装做被人打晕却是为何?”一旁的龙行也看出了端倪。
“老爷可曾听说过凤阳小手咧?”指儿忽然压低了嗓门,不答反问。
“凤阳小手?”司徒远怔了一怔,转头看向江湖阅历丰富的龙行。
“听老辈人讲,凤阳小手是闭血之法里的一种,又称五钱银,相传学此技者先交五钱银子学点死,再交五钱银子学解救之法,故称作五钱银。此技可分明暗两种:明手拿人一穴可控制其全身,又称大手,多在技击时用之;暗手则大有不同,其中手法讲究在与人握手拍背、搂抱拉扯之际悄然施为。惨遭暗算者只有下手之人才能解救。若不及时帮其推功过血,重者顷刻间吐血身亡,轻者数日乃至数年才会发作而死。”龙行一边解释,一边狐疑的瞅着指儿,面色有些难看起来:“凤阳小手的手法以指尖发劲,有‘点、拍、摸、闭、拿’等阴阳手法之分。按下手轻重、穴位位置、时辰的长短不同,而让敌人出现不同之症状,即便去找郎中查看,多半也瞧不出病因!”
“龙老爷说对咧!嗯,又有些不对咧!”指儿痴笑道:“凤阳小手虽属闭血之法,但拿的并不只是他人的穴位咧。”
“愿闻其详?”此时司徒远和龙行都来了兴致。
“拿人穴位虽然高明,但终归逃不过大行家的眼睛。弄得不好咧,还会遭到强敌的反噬。凤阳小手的高明之处咧,便在于攻袭之人触碰的都不是被害者的要害;只是通过暗劲,神不知鬼不晓的将劲力传至所要闭塞的穴道,从而达到暗中伤人的效用咧。”指儿话到此处,不禁伸出了她的食指得意的凭空画起了圈圈。
“难怪你这丫头近几日与城里的那些高手一一切磋了武艺,原是要伺机暗算他们。”司徒远眼中已然看到了答案。
“像俺这般大小的傻孩子咧,即便身手快若猿猴,也很难让那帮老江湖有所疑心咧。”指儿坦然道。
“难道……”龙行听指儿这么一说,也是一惊:“难道你早就……”
“嘘!小声些咧!俺早就瞧出那些人瞅咱老爷的眼神甚是不善咧,若不趁着装疯卖傻与之比试技艺,如何能找到制住他们的法子咧?”指儿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之后,低语道:“俺只是在他们身上略施手段而已,要不得命咧!”
“略施手段?哼,说的轻巧!我看今日那几个衰鬼,伤的可着实不轻。经过这番折腾,少说也得废去三成的功力。”龙行说着说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我再问你,那薛家兄弟又是何时被你动了手脚的?”
“中午他们暗算俺的时候咧,俺便老实不客气的在他们身上依次抹了一把咧。”指儿用食指玩弄着自己的小辫儿,朝龙行眨了眨眼睛。
“唉,我说你这小丫头片子,手上到底有没有轻重?莫真将他们都给戳废了,到时候可就没人替咱守城喽。”龙行不无担忧道。
“这个咧……嗯……俺也有些吃不准咧。龙爷,您是知道的咧,俺下手向来没轻没重咧。只要这帮人被俺救治过后还能吃喝自理,那便是万事大吉咧。”指儿抓着头发,想了半天这才答道。
“龙兄难道还没领悟吗?指儿这是在帮咱挽回败局呢。”司徒远此刻心如明镜,他知道眼前这个来自李府的丫鬟,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于是又对指儿问道:“说说看,你是如何去的北城?”
“自打俺假装被薛家五虎打晕之后咧,便一直在琢磨着下一步的应对之法。俺算计着莫飞被点的那条筋脉也该堵塞的差不多咧,便装作闲逛般走到了北城。嘻嘻,还真巧咧,刚到城墙下,便听到城楼上一阵喧哗;俺在墙根底下呆了一会儿,只听得上面蒙放不住的骂娘,便知火候已到咧。原想找个由头,趁着救治莫飞的当口,要挟蒙放他们听从老爷的号令。万没料到,这时,那薛家五虎和高田也提早出了状况咧。道一玄清也真是糊涂,竟带着他们跑来找蒙放一伙兴师问罪,要不是见俺有这门手艺,双方人马非打起来不可咧。”指儿此时觉得老抓着头发也没啥味道,忽然又开始对自己的鼻孔来了兴趣。只见她一边说着话,手指却往那只朝天鼻里使劲掏去……。
“于是你便跳上城楼,装作鬼神附体,假借什么鞭策医病的鬼话,用棍子替薛家兄弟他们解了穴道。”司徒远此时的声音已然低不可闻。
“只是暂且疏通了筋脉,要想痊愈咧,至少再抽他们几回不可。”指儿使劲的掏着鼻子,等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若是一朝将其治愈,反而没了驾驭他们的筹码咧。”
“这几日你到底暗算了多少高手?”龙行沉声问道。
“嗯……,除了你们二位以及那凶神恶煞般的蒙放之外咧,许家堡里但凡有些本领的家伙大都被俺抹了一把咧!”指儿欢喜的时候,脸上的麻子便又开始闪闪发光:“昨日见玄清他们来了新援,俺正愁没机会下手咧;嘿,先前借着那薛家五虎出手暗算俺的当口,俺便借机在他们的身上动了手脚,哈哈,如此一来,俺们又少了五个劲敌咧!”
“如此说来,这几日还会有人倒霉?”司徒远眉头一皱。
“嗯……,俺估摸着到了明日,玄清道长的脑袋便会越来越疼咧,挨到晚上便会晕厥过去。道一和尚身子骨十分强健咧,应当还能多撑一到两天,但不出三日还是会背脊酸麻,半身瘫痪咧。至于善因老尼咧,俺看她着实可怜,也就没下什么狠手,让她这几夜每晚尿床一回也就行咧。”指儿一说到自己做的“好事”,不禁越说越是欢喜:“不过那两个诓得薛家兄弟五迷三道的未明和未艾咧,俺就十分看她们不惯!没说的,在其下身施了些手段,这几日让那两只狐狸精天天见红,省的再做那二女侍五夫的**邪勾当。还有蒙放手下程三斤,明儿个一早,定会上吐下泻,到时候,可有好戏看咧……”
“你这丫头倒也细致,还特意安排了他们先后发作。”龙行冷哼一声:“到时候莫要被人看出是欲盖弥彰就好?”
“那是自然咧!这些人说不得还要驻守城池。若是让他们同时发作,又恰巧遇到敌人攻城,岂不弄巧成拙咧?”此时,一团黑黝黝的东西从指儿的鼻孔里悠悠然滑出,这丫头显然还觉得单单这样挖鼻屎仍是不太过瘾,于是乎又用两指将这团东西如擀面团似的狠命拉伸,揉搓,直到形成一个韧劲十足的圆球,方才称心如意。
“嘿嘿,想不到公子府上还有此等的能人异士!倒让龙某大开了眼界。”龙行似笑非笑的看着司徒远。
“唉,指儿原是兄弟好友府上的一个婢女。因缘巧合,这才着落在了我家做事,她这些歪门邪道的本领我也是方才知晓,唉,说来真是惭愧。”司徒远苦笑着解释。
“敢问公子的那位好友是……”龙行忙问。
“俺那前主人那可了不得咧,正是当今锦衣卫同知,李济李大人!”不等司徒远回答,指儿已然替他说了。
“什么!”龙行一听锦衣卫三字,不禁神色凝重起来:“既然司徒公子有如此厉害的朋友,为何不在身陷囹圄时,抬出他的名头?说不定立马便能脱身……”
“那飞羽镇未必便是锦衣卫的地头。宝船原是三宝太监郑和出使南海诸国的利器,如同宝贝一般。但在那天凉山的古莽洞里,白氏兄弟却能将之拿来随意使用,足见他们与郑和关系非同一般。众所周知,那郑和与东厂一贯同气连枝,东厂与锦衣卫又是势同水火。倘若当时贸然抬出李济做自己的挡箭牌,说不定早在天凉山上我便要成他们的刀下之鬼了。”司徒远无奈道:“况且我在与白圭的交谈之中发现对方早已知晓了我的底细,现如今,我深陷这许家堡中,看到了如此多的秘密,即便他们想卖个面子给锦衣卫,也断不会让我活着回去;顶多也就是将尸体送还。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是绝不会抬出李济的名头。”
“唉,老爷您别太难过咧。”指儿见司徒远说话间,神色阴沉不定,连忙宽慰道:“没了李老爷的护佑又有何妨?现下有俺在也是一样咧。只要有俺在您身边,敌人便伤不到老爷一根寒毛,他们想要弄死你便要先弄死俺,他们要弄死俺,便要先弄死玄清、道一、飞蛇会一伙儿。你道这是为啥咧?”
“因为他们的小命现下都在你这小东西手上。”龙行没好气的接下指儿的话茬。
“是咧!是咧!哈哈!原来龙掌门也看出来咧。”指儿抚掌笑道。
不过就在指儿抚掌之前,司徒远和龙行分明看到,那颗在其手上把玩多时的鼻屎球,已倏地扔进了她的嘴里。
司徒远瞅了瞅一脸恶心的龙行,又瞧了瞧吧唧着嘴的指儿,只觉得眼下虽有转机,但前途茫茫,却不知还有什么未知的奇遇正在前方等待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