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兵马整队开拔。

从霸州城中大街穿过之时,江斌许泰等诸将都在道旁迎候。张延龄本以为他们会一早开拔,但他们却并没有。说是恭敬,其实张延龄认为,这是江斌耍的小心思,他要等自己的兵马先行。

一旦兵马出霸州,相信贼兵立刻便会得到消息。如此一来,便等于是由张延龄吸引了贼兵的注意力。之后江斌等人率军离开时便会少了些麻烦。

当然,张延龄也并不在意这些。反正四天时间攻下河间府,赶到河间府便需要两天时间。剩下的两天时间他们必须拿下。哪怕他们躺在原地睡大觉,张延龄也不会管。到时候按军法行事便是了。

况且,张延龄要的战果,跟其他东西无关。就算江斌是刘瑾的义子,就算他们和自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只要他们能够按照自己的命令完成任务,其余的张延龄倒也并不在意。就目前而言,江斌许泰等人对自己也没有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自己也没理由没必要去针对他。

这年头,抱着朝廷里的势力,借力升迁的事情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此乃人之常情。那江斌如果当真是作奸犯科之辈,要是落到张延龄的手里,自然会饶不了他。眼下却也不能因为他是刘瑾的义子便对他产生敌意。

大军穿城而过,一千骑兵开道,八千步兵在后。后面还有两千多名护着盖着蒙布的沉重车辆,以及辎重粮草的车辆的兵马。

由于携带大量物资和车辆,行军速度反不如步行快。官道坑洼,道路难行。对于马步兵而言自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沉重的上百辆的车辆而言则是一场麻烦。

沉重的大车,压得轮子各支支作响,在平路上都很难行进,更何况是在这种道路上。不时有车辆陷入车辙沟壑之中,兵马只得停下来等候众人合力推拉撬扛给它弄出来。

这样走了半日,才行了三十余里。简直堪比龟爬一般。

从霸州到雄县,相聚九十里左右,照这个速度,岂非要到半夜里才能到。

好在午后孟亮很快想出了办法。专门派一队步兵将左近的大树伐了数十棵,携带着在前方铺路。一旦遇到沟壑很深的积水的低洼地面和松软之处,便铺上木排垫脚。保证车辆能顺利通行。

车辆通过之后再将原木拿起来周而复始的使用。这样虽然繁琐,但是速度却快了不少。

不过张延龄似乎并不在意行军速度的快慢,在孟亮提议先领部分兵马赶往雄县查看虚实的时候,张延龄拒绝了他。在张延龄看来,车上的东西可比什么都金贵,宁愿慢一些,保证车辆的安全才是最重要。

再者,张延龄另有打算。

一路上,左近游弋的贼兵哨探不断。张延龄下令不必去管他们,任他们在旁刺探。官道上还不时有百姓背包拉货的行走,张隐认为这些百姓都是贼兵的耳目,是来刺探消息的。理由是,河北兵荒马乱之地,这时候怎么会有百姓乱走。明显不合常理。

张延龄同意他的判断,但他同样没有允许抓这些假扮百姓的耳目。张延龄也不作解释,只是说没有必要。任他们刺探兵马数量,任他们传回消息去便是。

拖拖拉拉直到天黑时分,距离雄县还有二十里地,张延龄下令就地扎营。

众将都甚为不解,加一把劲可以在二更时分赶到雄县北城外。为何要在这里扎营耽搁一晚上,真是没有道理。

但侯爷的命令就是命令,谁也不敢违背。

张隐这孟亮等人私底下猜测,是不是侯爷在故意等贼兵增兵。因为贼兵重兵不在雄县,有消息说雄县贼兵最多五千人。侯爷也许觉得对方兵马太少,吸引一些敌军前来好一举歼灭。

这一猜测引起了孟亮的担忧,认为侯爷是否托大。倘若从霸州出发的时候,贼兵便得到消息,增援雄县的话。一天一夜时间,从保定府调集大军前来也是有可能的。保定府中兵马数量可不少。万一来个三五万,岂非要糟糕?

张隐一方面觉得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另一方面又认为侯爷不至于犯下这样错误。实在憋不住,睡前去问了张延龄,提出了孟亮的担忧。张延龄听后却是大笑不已。

“孟将军还是多虑了。要大规模作战,也得在保定府。那里城高墙厚,城池又大,物资人力也多,那里才是据守之处。雄县虽然城防也很坚固,但毕竟是个小县城。贼兵除非是傻了,否则怎肯这么做?”

张隐听了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不过还是对张延龄的决定有些不解。再问时,张延龄摆摆手道:“睡吧,明日你便知道了。天机不可泄露。我其实也没把握,说出来明日要是不像我所想的那种结果,反倒没面子。若是明日被我预料到了,我自会跟你说缘由。”

张隐无奈,只得带着满腹狐疑回营歇息。

当晚大军警戒森严,数里之外都有岗哨示警,以防发生意外。然而,一夜平安无事。

天亮之后,兵马拖拖拉拉再次前行,到巳时时分,终于抵达雄县北城外。

孟亮率三千前锋步兵抵达城下,却发现城头空无一人,城门洞开。有百姓站在城门口观望。孟亮不敢贸然进城,于是禀报张延龄。

张延龄带着亲卫骑兵从后方策马飞驰赶到,皱眉观察了一番情形,笑道:“果然跑了。”

张隐和孟亮都有些发楞。孟亮道:“侯爷的意思是,故意拖延时间,吓跑他们。不战而屈人之兵?”

张延龄笑道:“什么狗屁不战而屈人之兵?对方是知道不敌退走了罢了。他们是保存实力而已。咱们可没杀掉他们一兵一卒。”

张隐皱眉道:“侯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张延龄道:“先进城再说。看看后续。好戏也许刚刚开始。”

张延龄说罢便挥手带着亲卫骑兵往城内赶。孟亮忙叫道:“侯爷小心些,小心贼兵使空城计,小心城中有伏兵。之前他们用过这一手。”

张延龄哈哈大笑道:“孟将军,兵书不要多读,会读坏脑子的。上次在文安县,贼兵伏击霸州保定县千户所的几百兵马而已。我们这是一万多兵马,他们如何伏击?若是有数万伏兵,那这雄县城里还不塞得满满当当,一眼便望穿了。”

孟亮脸上一红,心里不服气,却又没法反驳。他发现侯爷太自信了,有时候自信的有些过头。

“不管怎样,侯爷不能先进城。卑职率三千步兵先进城。”孟亮道。

这话得到了张隐等人的附和。张延龄笑道:“也罢,你先进城,你是先锋官,你说了算。”

孟亮下令兵士刀出鞘,箭上弦,随时保持警惕。三千步兵鱼贯入城。张延龄策马立在道旁看着他们进了城,只是咧着嘴笑。

果然,不久后孟亮回来禀报说,城中贼兵尽数撤离,只剩下些百姓在城里,侯爷说的没错。

张延龄笑了笑,这才下令兵马进了县城。

雄县经历过一次战斗,但是规模并不大。那一次是惠安伯张伟被人家里应外合给端了。城防都还完好,因为那次城门是被人偷开的。

张延龄策马走在街道上,街道两旁许多百姓围观。有的百姓还大声叫嚷着。

“朝廷兵马可算是打回来了。皇上圣明啊。”

“是啊,我们被反贼祸害惨了。还好你们打回来了。”

孟亮听着这些话有些感动,对张延龄道:“侯爷,看来百姓苦贼兵久矣,朝廷早该打回来了。”

张延龄无语的看着孟亮,他发现孟亮很善良,善良的甚至有些迂腐。

“既然如此,那么贼兵为何造反呢?为何从贼这甚众呢?你回答我。”张延龄斜眼看着孟亮问道。

孟亮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愕然道:“难道说……”

张延龄沉声喝道:“传令,即刻封锁所有城门。将城中所有青壮百姓全部抓起来,集结在衙门广场上。”

张隐和孟亮诸将即刻行动,兵马将四城全部封锁,兵士在城中大肆抓捕。晌午时分,雄县县衙广场上,上千名青壮百姓被五花大绑的集结在一起。

抓捕结束之后,张延龄从县衙大堂走到广场上,广场上那些被抓的百姓一片吵闹。

“我等是朝廷百姓,官兵怎地抓我们?”

“我们犯了什么错?你们怎么乱抓人?”

“好不容易盼到官兵到了,你们却来抓百姓,不去剿灭反贼,这是何道理?”

“……”

张延龄冷笑着看着这些吵闹之人,沉声喝道:“将那几个吵闹最凶的掌嘴。打到他不能说话。”

赵元成等亲卫上前,揪出几名叫的凶的青壮百姓,噼里啪啦的一顿大耳光子招呼。打的他们嘴巴喷血,肿胀的像个猪头一般才住手。

“为什么抓你们?在本帅眼皮底下,你们岂能遁形?尔等反贼,还不乖乖承认从贼的身份和动机,否则,全部斩首。”张延龄喝道。

“……”

包括京营兵马在内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侯爷这结论也不知是如何得出来的。

孟亮不敢再问张延龄,偷偷问张隐道:“侯爷怎知他们是贼兵?”

张隐低声道:“这些人都是青壮百姓,贼兵正需要青壮人手扩充兵力,怎会允许这些人逍遥?明显是贼兵留在城里,伺机而动的耳目。”

孟亮愕然,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