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寺,大景初年太祖所置,后改司为寺。

分盛京太常寺与承京太常寺,负责礼仪以及宗庙祭祀事务。

明日将行厉祭,恰逢畜牧院送来祭祀用的白羊黑猪,廬牲令天未亮便十分忙碌。

这廬牲令是个矮个中年人,加之皮肤黑,穿着太常寺黑色官服远看像颗黑豆子。

人黑个头矮,他却是个脾气不大好的。

昨夜和他娘子生了口角。

捧着个没夹馅的火烧,嗅着满院牲口粪便味,边吃边骂。

正喷唾沫星子时,一个矮个的青衫仆役走来:“大人。”

廬牲令在大景是太常寺低等的官,听见有人态度恭敬喊大人,他骂声一止。

扭头便见这小小个仆役躬身行礼,态度尊敬得仿若见了大官。

廬牲令顿时背都挺直了些,负手挺肚拿乔道:“什么事?”

小仆役道:“李管事叫我来取两盏黑狗血。”

“李管事?”廬牲令斜目挑眉,“可有文书?”

他顿了顿侧头看仆役:“你看着有点眼生,似没见过你啊!”

小仆役拘束捋了捋衣角:“小的前日新来的。”

“李管事只叫我取血,并未给我什么文书。”

说着这小仆役转身欲走:“打扰你了,我这就去问问李管事。”

“等等!”

廬牲令抚着下巴乱糟糟的黑须:“李管事取狗血做什么?”

他和李管事关系近,那混蛋做事算是细致,不会没文书便使唤一个小仆来。

更不会轻易动祭祀的牲口。

果然,他听见仆役道:“似乎是冯大人要,我只路过具体的不知。”

这廬牲令顿时茅塞顿开,哦了一声。

想来是上面人要,但姓李的不愿亲来或是开具文书留下把柄。

廬牲令顿时改口:“那你自去吧。”

面前的仆役奇道:“不必文书了吗?”

廬牲令不答话,随意摆了摆手。

没有文书,被人发现或是出了岔子,便给这小仆役随意安一个盗窃名头顶罪。

把后路想得清清楚楚的廬牲令,看这仆役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

他想了想提点道:“你将狗牵去无人处,免得狗儿受惊咬了你。”

还比划了一个指节长短,压低了声音道:“记得从黑犬前肢腋下取,别留大伤口,也别在一只上取太多。”

言罢又指向一处:“那有取血的东西。”

“多谢大人!”

仆役答话的声音,带着些小菜鸟能完成任务的愚蠢雀跃。

廬牲令反倒心里过不去,从怀里取了一个小油纸包:“看你顺眼,给你吃的。”

看小仆役受宠若惊双手接了欢快离开,他摇了摇头:“愿你走运点,别生事端。”

得了上司奖励的青衣仆役,踏着遍地的牲口粪便,去领取血的刀。

然后这小仆役兜兜转转,来到了栓着的黑犬前。

依照廬牲令的指点,在无人注意时,牵着黑狗到了无人处。

这祭祀的黑狗凶煞,看着矮个仆役好欺负,低声咆哮着想咬人。

不意,嘴巴被一双不大的手上下捏住。

黑狗瞳孔剧震,僵了一瞬后,呜呜着伏下身子。

“乖!”

未再故作沙哑的声音,带着少女独有的清亮。

赵鲤以指尖揉了揉眼角,故意熬鱼鳔胶粘住的眼角,总觉有些不舒服。

她单手扼住黑狗的唇吻,在它前肢腋下,轻割一刀。

黑狗不安走动,却不敢反抗,乖乖叫赵鲤接了小半盏血。

按住伤处止血,摸狗头安抚了一阵,赵鲤将这条狗牵出,又牵了另一条来。

很快,两盏黑狗血到手,赵鲤额外多攒了一盏在小皮口袋,藏于衣下。

另见一条取血的黑狗吓尿,赵鲤特意用衣摆沾了些,弄得身上骚臭。

等赵鲤把狗牵回原处,除廬牲令遥望了一眼外,无人发现。

赵鲤自回李管事处复命。

李管事恰好在忙,见她办事利索,自若将两盏黑狗血昧了一盏,将余下一盏交给赵鲤:“跑腿送给冯大人去。”

“是!”赵鲤应下便出了门。

大大方方走在路上,不认得路还寻人问一下。

一路过去,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太常寺新来了个半大小仆役。

没人想起验她腰牌,问个来处。

到了冯钰处,她被冯钰亲随拦下,冯钰在里边恰到好处开口道:“去问问黑狗血怎么还没送来。”

冯钰亲随顿时忘了询问之事,领赵鲤进去送黑狗血。

冯钰端坐在书案后,脸色还是那般苍白。

他深深看了赵鲤两眼,赵鲤冲他讨好似的一笑:冯大人,小人给您送黑狗血来。”

冯钰一顿,低下头去,再抬头脸上满是厌恶:“浑身恶臭,邋遢不洁,污了书房空气。”

“去将官署地板全擦一遍,什么时候擦干净什么时候休息!”

他这骂声,倒是情真意切。

赵鲤面露惶恐,立时作瑟缩模样。

冯钰亲随不知冯钰是怎么了,竟对这小仆役惩罚得如此重。

但他不敢说话,领着垂头丧气的赵鲤去负责太常寺负责清扫的直殿监。

直殿监当值的掌司,听冯钰亲随说完又送了他离开,这才转头同情看赵鲤。

“真是……”倒霉催的。

直殿监将后半句话咽下,叫赵鲤去领了水桶抹布便不再管。

不大一会,直殿监中便都知道,有个小倒霉蛋受罚要擦遍官署的地。

屋檐外雨幕哗啦啦。

弱小可怜的青衣小仆从,一寸寸擦地,在太常寺官署又混个脸熟。

从早上一直擦到晚上。

下雨天黑得早,直殿监掌司吹灯散衙,便看见一个瘦小巴巴的小仆役跪在地上擦地。

时不时停下用袖子抹眼睛,瞧着无比可怜。

掌司不知为何,心一软。

喊了一声:“哎,你吃饭没有?”

回答没听见,但那腹内饥饿的肠鸣已说明了一切。

这掌司头一次听见人饿肚子这般响亮的。

想来也是,官署放饭谁会管这小玩意。

掌司叹息一声。

可怜见的,没犯什么大错却领这样重的罚,只因上边人心情不好。

掌司本就是宫中小太监出身,也饿过肚子,也被人欺负过,难免有些共情。

他顿了顿道:“跟我走吧,我带你吃饭去。”

他一时心善,决定领这小可怜进宫,舍她一顿饱饭,当是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