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灯油蜡烛珍贵,一般来说天色暗下,百姓便都熄灯睡觉。

今日,夜色笼罩下的水宛却并不太平。

四处弥漫着一种压抑动**的氛围。

明明是宵禁时分,但城中四处都有人点着火把,在大街小巷搜寻。

便是城中的水路上,往日贩售货物的小舢板,船头也站着拿着火把的人。

漆黑夜色笼罩下,火光跳跃在这些打着火把的人脸上,将他们的脸照得忽明忽暗铁青一片。

在城楼、里坊坊门等要害位置,都大门紧闭。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一个个双目警惕的人,把守门户,警惕四顾。

若不仔细看,还当这些人是敬业的县城守卫。

然,稍微留意便会发现大不同。

这些把守的人,并未穿着大景的制式军士袍服。

相反他们有的是各家的家丁,有的是漕帮的打手,有的是爬龟妇的姘头。

正经的水宛县城县兵,反倒是被警惕的对象。

卸了兵器,干些杂活。

原本的水宛,像是一个长势良好的菌类。

最上层的功名家族,占据最多的资源。

又依靠这些资源,洒下大量孢子用以壮大自己。

普通民众,像是菌子的杆,重要却又不那么重要。

而龟缩在混乱盛茂坊中的人,则是埋藏在泥土下,见不得光的杂乱根须。

现在,异变横生。

原本龟缩在盛茂坊中的黑暗,在刻意纵容下,向外蔓延。

漕帮的混子打手,无所不作的爬龟妇们,乃至于一些不入流的混混,都从连接盛茂坊的桥走出。

病毒一样,扩散向整个水宛。

相比起各大世家的家丁护院,这些人作威作福,趁机逐利的念头占了上风。

拿着火把行走在整个水宛街头,借势生事。

……

松明火把的光焰,在夜间的风中明灭晃动。

“什么人?来干什么?”

坊门前的喝问声在夜间听着格外响亮。

被问之人,立在坊门前仰头看,极力举起火把,让站在坊门上廊桥的人能看清楚他的脸。

“是我!”他道,“奉原帮主之命,前来传话。”

站在坊门上的把守的,也是漕帮的人。

他个矮,扶着廊桥上的栏杆,踮脚看了个明白。

见下边却是格外熟悉亲密的帮众,他松了口气,急命人打开坊门。

传话之人进了坊门,看守啪嗒啪嗒走下来,告罪道:“对不住了兄弟。”

漕帮之中等级泾渭分明,决不允许下克上。

来报信之人,应是原帮主亲信,可得罪不得。

看守讨好的点头哈腰,来报信的却连客套也不肯,斜睨他一眼道:“这些都是要找的人。”

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小叠官府通缉令特色的人像画。

事实上,这些不太像的人像画,正是出自官府画师之手。

只是少了右下角的一个红泥公印。

看守弯腰低头,双手接过,稍加翻看。

他原本并不识字,只是在水宛待了两年,便学会了些。

他一边看,一边丝丝倒吸凉气。

便是他这样的街头混子,也知道这一叠画像的含义。

最上面一张,是一个五方脸的丑男人。

下边竟厚颜无耻写着沈晏的大名。

沈晏之后,便是赵鲤。

再下面,从当今皇上亲子瑞王,到朝中阁臣林著黄礼。

这一份名单砸出,可叫大景整个抖三抖。

就是这样的大人物们,却被区区漕帮通缉追捕。

看守久在繁华的大景,心中有嫉妒有向往。

翻看了两下,便住手不敢再看。

他这小家子气的模样,自然惹得不满。

送信人冷哼一声:“怕什么?将来这里都是我们的地盘。”

若是将来得天庇佑,他们或可以水宛为踏板,得大景广袤的土地。

看守一时露怯本就后悔,讪笑一声后道:“定将这些东西张贴各处。”

传信人得了肯定的回答,并没有离开。

他又问道:“靖宁卫百户所还没打下来?”

看守一怔,心说哪有那么容易打。

靖宁卫可不是那些酒囊饭袋。

见他不回答,传信人已然得了答案。

“那些废物。”

两个骂声同时响起。

看守和送信的,扭头看去。

月色中,只见一抹纯白立在廊桥转角的阴暗处。

阴气森森,仿佛诡物。

两人都受了些惊吓,尤其看守。

他想不通,这位觋姑是怎么进来的。

理想乡中胡搞是一码事。

现实之中觋姑决不允许任何丑陋臭男人接近和注视。

她冷哼一声,直入主题道:“可是旗官武博还在靖宁卫百户所顽抗?”

看守也不在那边,说不清楚。

只好一拱手:“觋姑看过便知。”

觋姑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空气中,只留下一阵香粉的气味,和刻意屏住呼吸的看守。

这种香粉究竟怎么做的,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闻上瘾的人,便落入了觋姑的圈套。

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惨烈下场,他实在看过太多实例。

远见觋姑和传信人远走,看守自去寻东西沾上这些画像。

夜间的路格外的黑,觋姑提着裙摆走到靖宁卫百户所。

远远地便听一人道:“老子绝不会投降。”

觋姑眯着眼睛看去,只见旗官武博身着轻甲,一马当先顶在前头。

将一些试图翻越高墙的人,砍杀下去。

他也是武官出身,亲至百户所门前,大刀舞得虎虎生威。

一边砍杀一边嘴臭辱骂:“你们这些无君无父的贼人,背弃家国,行那造反之事,怎对得起坟中先祖?”

“怎对得起立在水宛外的文笔塔?”

武博胳膊上缠着的绷带已经脏兮兮,他的嘴巴同样脏兮兮。

好言讽刺了两句,便开始加上乡间俚语,句句有娘。

被阻在外的各家家丁护院,本也不乐意为了主家干这杀头的活,全都消极得很。

因而武博污言辱骂之余,还有余力指挥调度,死死守住了百户所防线。

觋姑驻足观看了两息,脸上扯出一个笑来:“也不知是靖宁卫太过悍勇,还是这些人太过废物。”

同行的送信人尴尬一笑,正想说两句。

却见觋姑脸上笑容一收:“现在就让你们瞧瞧我的手段。”

望着站在高处的武博,觋姑得意的抿嘴微笑。

从一只袖袋中,摸出一个黑红干巴苹果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