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漂亮的鞋子整整齐齐的摆在道中。

那鞋子的缎面,在阳光之下好像会发光一般。

得到它得到它得到它!

这样一个突兀又合理的念头,出现在王婆子的脑海中,她呼吸粗重起来。

下意识快步走上前,跪在地上将那双鞋子捡起,抱在怀中,用脏兮兮的衣服下摆裹住,口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

她四处看看,没有人注意到,内心狂喜的站起身来,急步朝着住处走去。

富乐院中仆妇院落同样也临河。

比起被发卖的官奴,她们都是签了契书,从外雇来的。

因此,她们大多天然的瞧不起那些落难的犯官家眷。

这里的事情也格外的多。

王婆子抱着那双鞋子,比抱着金孙更欢喜。

心中都是狂喜,一路跑回住处。

一个干瘦的妇人远远的看见了她,面上带着谄媚,上前去道:“王姐姐,请你帮我带的蛤蜊油带了吗?”

王婆子却好像没听见一样,直接越过了她。

干瘦妇人以为她没买,顿时着急,伸手就要去拽她,却只扯开了她的衣服卷,露出里面包裹着的东西。

眼睛看见她抱着的东西,干瘦妇人顿时一惊。

她看见王婆子怀里用破衣服包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

干瘦妇人一声惨叫,后退了一步:“王姐,你怎么抱着一个……一个……”

干瘦妇人声音小了下去。

她发现方才的惊吓和布中包裹着的东西,形象和记忆正从脑海中,如潮水般退去消散。

她讷讷的坐在地上,一时间竟想不通,自己刚才为了什么受到惊吓。

“好、好像是双鞋?”她望着王婆子头也不回的背影,迷茫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衣裳下摆的灰,“一双鞋子,我害怕什么?”

这干瘦妇人的低语自然传不进王婆子的耳朵,她正将怀中的鞋子重新包裹好,埋头朝住处走。

这双从路上捡来的鞋子,也不知主人是谁,可她绝不可能交出去。

这就是她的!

只要想到这双鞋子是她的,她心里面就充满了喜悦。

王婆子的住处位于院子中,采光通风都很好的位置,她走进去,立刻锁上门,将临河的窗户也关上。

然后才跪在床边,像是珍宝一样,掏出怀中的鞋子。

关上门窗屋中光线降低,但这鞋子就好像自己会发光一般,躺在青布被褥上,散发着叫人迷醉的光泽。

王婆子抬起手,双手在光滑如婴儿皮似的鞋面上轻抚。

想到些什么,她狂喜的蹬了自己脚上的臭鞋。

她脚汗大,经常跑腿,白布袜子前面和底子都是干硬的黄渍散发着酸臭味。

大脚趾旁边的骨骼也变形突起。

但这双路上捡来的鞋子,竟好似照着她的脚做的。

轻软的鞋面包裹着脚,踩上去脚感绵软。

王婆子忍不住喟叹了一声,两只都都穿上,在房里走了两圈。

觉得自己好像穿上这双鞋子,都变得比旁人高了一截。

正想着,门被敲响了。

“王姐,王姐。”门外传来那个干瘦妇人的声音,“我请你帮我带的蛤蜊油呢?”

王婆子心里一惊,外面的人是来问她蛤蜊油的吗?

那人看见了她的鞋子!

这样好的鞋子,那人肯定也会想要。

她是假意来问蛤蜊油,实则来抢她鞋子的。

王婆子惊骇的后退了一步。

门外的干瘦妇人叫门不应,又拍了两下门板:“刚才明明进来的。”

干瘦妇人站在门口,叫了半天的门,也没有得到一点回应,便想着回头再来。

她已然忘记了先前被吓到的事情,但她的小声自语,紧紧将脸贴在门板上听的王婆子听在耳中。

王婆子的眼中猛然闪过一丝狠戾。

……

将近黄昏,白日里安静的富乐院就像是睡醒了一般。

天色将暗,门前竖起的高杆上,挂起了一串串暖黄的灯笼。

整个院中,玉烛辉煌,火光荧荧如同白昼。

贴皮贴肉的朋友们,勾肩搭背的走进来。

一进院中,便被融融暖香熏得面颊发红。

望着场中只着单薄衣衫的女人,暂抛却了平常的不如意。

在这欢场大堂的正面的一个房间中,同样灯火通明。

张妈妈和教坊司的效率极高。

梦儿姑娘的死很快被掩盖下去。

往常也不是没有姑娘因为一些原因而暴死。

她们处理得很是有经验。

那个被吓得不轻的年轻人,为了秋闱自觉的拿上张妈妈给的封口费,只怕此生再也不会敢这样眠花宿柳。

那个丫鬟也下了封口令。

一个女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这富乐院中。

下面寻欢作乐的声音,通过窗户上开着的小缝,传入里边。

赵鲤就以这样的背景乐下饭,端坐在大大的圆桌旁。

埋头吃饭。

张妈妈看她添了第十碗饭,只觉得汗水都快要下来了。

满桌都是小厨房精制出来的菜肴,烧鸡烧鸭酱肘子,道道都是兼具色香味。

“张妈妈,这些菜分量好少。”赵鲤忍不住抱怨,“做生意怎么能这样?”

一碟子金花肘子,竟只有小半个,却要价半两,太奸商。

每一道菜都两口就没了。

张妈妈讪笑着,拿起筷子给她布菜,一边收拾空的碗盘:“来这的客人也不是为了吃饭啊。”

“之前分量大,但每次都能剩下一大桌子,也怪浪费的,教坊司的官吏被靖宁卫参过两次,就急忙整改了。”

说道此时,张妈妈看了看赵鲤。

管妓院浪费的事情,说起来风格真像一个人啊。

赵鲤筷子一顿:“不浪费是好事!勤俭节约嘛!”

张妈妈没好气的给了赵鲤一个白眼,指着墙角一堆买来的东西,还有两只公鸡和一只四蹄朝天的黑狗:“喏,姑娘要的东西都在那了。”

“外头还有事呢。”张妈妈帕子一甩,将内间的门关上,自下楼去。

独留下赵鲤在这。

赵鲤将最后一粒米饭扒拉进嘴里,这才伸了个懒腰。

走近去看,那只半大小黑狗毛色黑亮,没有一丝杂毛,旁边摆着一把牛耳尖刀。

看见赵鲤来,小狗吓得直哆嗦,呜呜直叫。

赵鲤蹲下身,薅了一把它的脑袋:“放心不杀你,只借你一点血,回头给你吃骨头汤补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