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启果然不能去给康皓上课了。从那一夜卯时起的那句问话开始,似乎老李和康老爷都将他打入了冷宫,叶天启背着沉重的高岭土,一步一个深坑走在小路上,这条弯曲的山路直接通向康家的窑场。

那些力工们都避让着他,犹如回避一个不吉利的物件般,远远地躲开了。叶天启无奈地摇摇头,似乎这种区别对待他早已习惯,自从他接手康皓以来,康府上下似乎都对他敬而远之,除了门房老李和周大婶,其他人平素都不搭理他,而现在连周大婶也不怎么待见他了。

窑厂位于镇子东头的一片大山上,这也是进入康家大院以来叶天启第一次踏上了院外的土地,焦黄的土地上,矗立着不少大大小小的火窑,而在火窑当中烧的怕就是瓷器了吧。康家上下所产的瓷器都运往京里,听说深受达官贵人的青睐。

“说你呢!发什么愣,赶紧把土堆放到这里来!”工头喝斥着这些光着膀子的力工,而此时叶天启也加入了他们,七月毒辣的太阳照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不时还有一两根皮鞭在身前挥舞,渐渐地,叶天启看出,这片山头上都是火窑,数不清的成品瓷器正源源不断地朝山下运去。

任凭自己被发放到窑厂上工,叶天启却一直没能忘记康二奶奶——也就是纳兰玉霜,这个神秘的女子究竟是谁,或者说究竟是是生是死,现在已经成了他的一个心结。窑厂的工作很辛苦,都是下力的人在做,叶天启虽然精壮,却也无法胜任,渐渐地就疲惫起来。

临近晌午的时候,人群里忽然起了一阵**,叶天启循着人潮耸动的方向看去,只见几个穿着看上去有些整洁的府人押着一个大车上了山来,人群顿时跟着车辙分成两拨,将大车让进了窑场内。

“又要出大货了,啧啧啧,这次不知是那个大户人家下的定呀!”

“少说两句你会死啊!”

“康老爷这次怕是,唉,作孽哦……”

几个年长的力工在叶天启耳旁轻轻说道,但却一个字不漏地被叶天启听到了,这几人似乎是多年在这里上工的,连工头都不怎么招呼他们,但这几句没来由的话仿佛重锤一般敲进他的心里。

大货?是什么东西?

一个念头忽然窜了出来,鬼使神差地,他忽然想起瓷祭那夜在大院里砰然碎掉的几个瓷瓶,会不会……

“小叶,挡着道了,快让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力工一把拉过叶天启,才让他不至于被大车的轮毂刮伤,细细看去,这车的轮毂似乎是以精工打造而成,上面布满了金属的光泽。若不是那个老年力工这一把拖来,叶天启怕是要被轮毂刮下一道皮肉出来。

“谢谢您,您怎么知道我姓什么?”叶天启缓缓向老者道谢,心中顿生疑窦。

“叫我老张吧。”老者出了一口长气,像是为叶天启险中求生舒了一口气般,道:“全康家可都是知道你的,还好你命硬,不然早就死掉啦!”

“什么,死掉?”叶天启长大了嘴巴,这是两日来第二次听到有人说到他会死的事情,似乎这已经成了府中上上下下的谈资,而自己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唉,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选你做康……那个孩子的师傅吗?”老张刚好说到要紧处,似乎意识到自己侵犯了某些被禁止的话术,顿时换了“那个孩子”作为替代。

“我不知,还望前辈指点。”叶天启轻轻一躬身,道。

“罪过啊,殊不知,前缘未尽尘世了,又得几分青丝愁啊……”老张沉吟了一句叶天启从未听过的话,说道,“小叶,你可知道康三爷?”

“晚辈略知一二。”叶天启不敢造次,便据实答来。

“这康三爷死得早,至于那康二奶奶,其实应算作三奶奶,也就似乎纳兰小姐对他甚是迷恋,你可知道,你生得有几分像他?”老张嘴角微闭,收住了话语。

“什么?我长得像他?”叶天启听到此话,犹如遭了晴天霹雳一般,竟连站也站不稳了。

“唉,都是孽缘啊。你不知道,府中都道你是康三爷转世呢……”老张摇摇头说道,“只有老李说你不是,并且和康老爷说,你是个教书育人的良匠。”

“为什么呢?”叶天启此番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下意识道,“难道二奶奶对我说的那些感激的话,都是真的?”

“你这孩子,发癫呢是吧?”老张闻言,竟有些恼怒了,“二奶奶十多年前就过世了,你上哪见着她去?再说你看那孩子现今这么大了,二奶奶是死于难产,这年头上也对不上啊,你怕是发了梦,梦里疯癫了吧……”

叶天启已听不清老张嘴里说什么,康二奶奶早已过世这个事实已经让他如坠冰窖。

在后面,老张继续说出了从周大婶嘴里无法听到的掌故:

自纳兰玉霜和康老三双双殒命之后,康老爷也驾鹤西去,家中乱成一团,这时康老大出来主持大局,第一件事便是厚葬了纳兰玉霜,接着才考虑康老三和老爷的下葬,这件事激起了大奶奶的极度反对,由于当时康老大和大奶奶新婚不久,家中下人也不敢造次,于是康老大顶着大奶奶的咆哮将玉霜埋进了坟茔里。

后来就发生了大奶奶支人挖坟的事,这一点和周大婶说的无异,但老张由于在窑场做了许久,知道一些内院里不知道的事。

原来,这康家还有一个更为令人惊异的秘密,纳兰玉霜失踪后,康老爷,也就是康老大下令将府中的瓷器全部封存上供,并且从此后不让任何人碰坏那些瓷器,在东堂的正屋里,也多了一个巨大的青花瓷瓶。而康皓也活了下来,但却见不得光,府中只要有人提及纳兰玉霜,便会招来他的啼哭。

青花瓷瓶。

这个字眼似乎翻动了叶天启的记忆,至少在他看来,巨大的青花瓷瓶出现过两次——一是康皓怀抱的那个瓶子,竟然比康皓本人还高,更大的一个,出现在瓷祭那一晚,小芙就是被装进一个巨大的青花瓷瓶里殓了。

难道瓷瓶里有什么蹊跷?想到这里,叶天启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那瓷瓶可是殓器?

老张继续往下说去,后来,府中就视瓷器为神物,但凡有下人碰坏瓷器,就会遭到家法惩处,由于康老大经营有方,生意越做越大,也就成了达官贵人的宠儿。

“由那几个人督造的瓷器都是运到京里去的,据说能让人流连忘返,但制造的过程我们都不知道……”老张有些羡慕地看着那几个押车的人说道。

“那为什么要我来教,那个孩子?”叶天启问道。

“哼,还不是老李不安好心,都说他是老爷的狗腿子呢,你有所不知,在你之前有十来个师傅都在府里丧了命啊,活生生被吓死的,就连那小芙,也是因为误碰了瓷器,被二奶奶弄死了……”老张揶揄着说道。

叶天启心中一惊:难道,纳兰玉霜是故意放过自己的?她是一个女鬼么,又为何生得如此俊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