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病就是数日。
自从被人从南堂大院里救回来之后,叶天启就着了重病,成天打摆子,反复高热不说,几日下来整个人形容腐朽,几与活死人无异。
说来也怪,到了第七日,这病竟然无端自愈了。
这些天叶天启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只有老李一个人偶尔来看看,如果不是伙房的周大婶好心眼给他送点饭,叶天启怕是要在康家自生自灭了。这些天一直没去上工,也不知道康皓一个人学的如何,但想到他的母亲,叶天启还是会忍不住打一个寒噤。
纳兰玉霜,那个像谜一样的女子,难道真的就是那晚镜中的人?
但那个镜中的“鬼魂”似乎只是穿着她的衣裳,会不会是某个和玉霜一样的人?
叶天启心中似乎不愿承认二者就是同一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一晚骇人的一幕似乎已经在记忆中淡去,唯独让他感到疑惑的是,小芙的尸体入殓后,到底被他们送到了何处,他记得在回身看那面古镜的时候,南堂当间横放的那个大瓷瓶已经不见了。
竟然拿瓷瓶当殓器,这家人也真够古怪的。
这日下午,树上的蝉鸣炽烈而聒噪,叫得人心烦意乱。大病初愈的叶天启正独自在廊下走神,这时周大婶神秘地敲开木门来了,给他送来了吃食和换洗衣裳。
“门房李叔和老爷出门办事,就着我来给你送吃食,你快点吃了吧。”周大婶看上去颇为面善,轻声细语地说道。
“敢问那晚?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叶天启话头刚一起,就被周大婶生生地给捏了回去。
“哎哟哟,阿弥陀佛,你咋还在问那个事儿啊,那晚你不死就算修了福分了,哎哟罪过罪过!”周大婶忙不迭连嘴呸起来。“呸呸呸!”
没等他接过话头,周大婶犹自说道:“你真是个作孽的哟,叫你不要回头你要回头,这回着了吧,不死也得褪层皮!”
“周大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叶天启一头雾水地问道。
但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半老婆子嘴里是管不住话的,好在老李不在,此番可要好好询问一下,以解心中疑惑。
周大婶好像哆嗦了一下,也不知是午后的清风还是心中恐惧,叶天启似乎觉得,随着自己一句话出口,连树梢上的夏蝉也不那么聒噪了。
此时的沉寂,让叶天启越发觉得气氛的诡谲,甚至想到周大婶似乎知道康家大院里许多不为人知的神秘事件,他没有继续搭腔,只是等着周大婶自己说出来。良久,周大婶点了点头,沉吟了一阵后,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缓缓道出。
原来,这康家是远近闻名的瓷器大商,原是徽商一派,后来在前朝的战乱中流离到此地落了根,也就成为了一个以瓷器制作和贩卖为主的家族,几代下来已繁衍得枝繁叶茂。康家一共三兄弟,其中老大便是院子的主人康老爷,二弟在几年前的一次跑商中遭了土匪,一去不返,据说是命丧他乡。
至于这老三,说起来就有些蹊跷了。
“小叶啊,这些事都是康家的陈年旧事,你姑且听着,切勿对外人提起,不然,要是让康二奶奶知道了,哎哟哟……”周大婶又是一个不经意的寒噤,惊了叶天启一身冷汗。
“这个康二奶奶,到底是何许人也?”叶天启回了回神,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这不正要和你说嘛。”周大婶大约是说得口干,也不顾及叶天启的感受,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继续往下说去。
这康老三生得风流倜傥,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但凡有单身女子,可都是对他心驰神往的,再加上康家富庶一方,康老三的名气也就越发大了起来,据说他写得一手好字,这康家大院里里外外的牌匾都是经他亲手题写的。
叶天启忽然想到了自己看到的那些牌匾,字迹遒劲有力,一看便知是大家所为。
康老三年逾三十尚未婚配,也急坏了当时的康老爷,加之府上子嗣甚少,老二又早死异乡,于是传宗接代的任务就落到老三的身上,可他迟迟未定心上人,也就成了康家上下的一桩大心事。
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子走进了他的视线。
此女名唤纳兰玉霜,是邻县一家大户人家的女儿,因为双亲早逝,也就家道中落了。可是自从康老三在一次跑货时路过邻县见到她之后,便为之魂不守舍,日夜思慕。据说这纳兰玉霜也是一个风华绝代的佳人,见到老三之后也芳心暗许,于是老三便按当初二人的约定提了媒妁。
本来是一桩喜事,可世事难料,所谓多情总被无情伤,当康老三欢天喜地地对康老爷提起这门亲事时,却遭到了断然回绝——纳兰家道中落,同门庭若市、家丁如过江之鲫的康家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康老爷言辞灼灼地拒绝了这门亲事,并且将康老三关在了家中,令其不得与纳兰玉霜相见。
有道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康老三虽被软禁家中,但却难以消却对纳兰小姐的相思之情,于是便日日修书,只盼望着与心上人一诉衷肠。康老大此时已经婚配,虽无子嗣承欢,但对这个三弟却是颇为疼爱,便见不得自己的弟弟终日茶饭不思、形容枯朽,于是便答应将这些书信送与纳兰玉霜,渐渐地,康老大便隔三差五地带着纳兰小姐走偏门进入大院,以成其好事。
渐渐的,下人们都开始称呼纳兰玉霜为“康二奶奶”,因为她算是康家第二个未过门的媳妇,在他们眼中,康老爷接受她只是迟早的事,至少当时大家是这么认为的。
可不知后来事情终于败露,纳兰小姐怀上了身孕,这件事被康老爷知道后,在大院里闹起一阵腥风血雨,首先是康老三被家法伺候,接着康老爷传来一个稳婆,要将纳兰小姐腹中的骨血拿掉,这简直要了康老三的命,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老三约着纳兰小姐一起私奔。
熟料康老爷早已知晓,在半路上将二人截获,接着强行将康老三囚禁,是夜纳兰小姐忽然临盆,但康老三却在自家房中自缢身亡,消息走漏到纳兰小姐那里,于是她一口气没提上来,便跟着魂去了。
康老爷受不了丧子的痛楚,三日后便咳血而亡,之后康老大继承了家业,为了祭奠死去的弟弟和纳兰玉霜,康老爷命人将她的牌位放于康家祠堂,并将其厚葬,于是可怜的纳兰玉霜终于在死后赢得了自己的地位——康二奶奶。
可后来却发生了极为瘆人的事。
下人们都说,现在的康老爷,也就是康老大其实暗恋纳兰玉霜许久,甚至和她有过私情,这也是为什么一定要将纳兰玉霜的牌位放于祠堂的原因,可是大奶奶却是一个醋坛子,她无法忍受一个人死后还能享受到康老爷的眷顾,于是在深夜命人掘取了纳兰玉霜的坟茔,是夜掘墓的下人几乎被吓破了胆。
在黑暗的坟茔中,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正当着月色啼哭,声音煞是吓人,康二奶奶的尸体似乎面露微笑,看上去竟像活着一般,这番景致简直吓死了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下人,于是当夜全院的人几乎都知道了这个事实。
康老爷闻讯带走了那个生在棺材里的小孩,那小孩后来便取名做康皓,可能是由于生在至阴之时的至阴之地,他一见到阳光或是灯火便会大声啼哭,直到少年时依旧不得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