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竹从没问过他俩第一次见面, 许默对她的印象。
如今记忆浮现,想当初她穿一条夏崇惟新给她买的粉色公主裙跟着三哥们一起闹腾、打架放风,结果落了单, 碰到新来的小许默。
她得知院里有新的伙伴, 最开始并不乐意, 叉腰, 满脸骄横地指着他问:“你是谁?”
小许默穿着干净的衣服, 看着她的眼神不卑不亢,如今想来, 他那次好像并没将她看在眼里。
却不知,许默那时候就注意到了她,还把她比作公主。
夏竹忍不住好奇他的心理活动,凑到他面前问:“你对我评价这么高啊?”
“不会因为我穿了条公主裙就觉得我是公主了吧?”
许默头有些晕,他揉了揉泛疼的眉心,灼热的视线定定地落在夏竹白皙无暇的脸颊, 低声轻笑道:“那时候的你神情高傲、自信,公主裙弄得脏兮兮也不能掩盖你那双星光灿烂的眼睛, 好像天生就该被供在高台。”
“而我只是个失去父母庇佑的累赘, 没资格靠近你。”
夏竹先是好奇、震惊, 再是……心疼。
她望着头一次在她面前说出内心最真实、阴暗的想法的许默, 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隐约记得他曾说过周娆,自卑才是击垮她的最大的敌人。
那许默在他段坎坷的人生经历里也曾自卑过吗?
“可是我妈妈后来也去世了。”
夏竹童年度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时光,那段时光里她有温暖的家庭、温柔的母亲、慈爱的父亲, 可是到她八岁那年, 母亲生病去世, 她也成了单亲家庭的小孩。
许默算是经历了她大半个人生,自然知晓这件事, 当初他默默陪伴了她好几天,她哭的时候眼泪鼻涕都往他衣服上揩。
他这么一个有严重洁癖的人竟然不觉得脏,反而心疼她小小年纪失去母亲。
许默酒意散得差不多,人也清醒了不少,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夏竹的脖子,低声说:“所以我心疼你,总是顾忌你的感受,怕你难过。”
“可是我不是神,我也有失算的那天。”
夏竹心脏一缩,眼眶骤然酸涩,她吸了吸鼻子,主动拱进许默的怀里,抱着他劲瘦的腰,还想问更多细节。
她贴脸靠在许默的胸膛,听着他跌宕起伏的心跳声,犹豫着问:“你很久之前是不是喜欢过我?我在家里翻到了你的笔记本……那时候我还未成年吧。”
许默一顿,落在夏竹头顶上方的手心缓了好几秒才放上去,他沉默片刻,声音低低地承认:“是。”
“我那时候喜欢过你。”
夏竹作为编剧,对文字的表达极其敏感,很快抓住重点:“喜欢过?”
许默抓着她一缕头发轻轻把玩着,低头盯着她那双湿漉漉的无辜杏眼,慢条斯理解释:“你还记不记得你初一有次月考没考好,拿着数学卷子在家门口哭?”
夏竹迷茫地抬头:“……”
她数学没考及格的次数太多,她都记不清了。
许默像是早猜到了她的反应,淡淡一笑,自顾自地说:“那年我高三,碰巧休假回来撞见,我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结果是因为数学没考好。看你哭得眼睛肿成桃子,还心虚地抓着我的衣服让我不告诉夏叔的模样可怜又好笑。偏偏那段时间你总是穿裙子,让我都怀疑你家里是不是一柜子的公主裙。”
“后来我开始负责你的数学补习,一有空就给你布置作业。慢慢相处下来,总是会发现你的一些小细节小动作。”
“写卷子的时候总是抠手指、咬笔头,听课也不怎么专注,老是左顾右盼。我改卷子时,你总是小心翼翼地瞄卷面,看到我打叉你老是皱眉嘟嘴,打勾你就眉眼弯弯……”
“最开始也没什么特别,直到有次寝室的室友夜谈讨论起喜欢的女生,我脑子里浮现的那个人是你时我就知道……我是个混蛋。”
许默一说,夏竹脑子里仿佛有画面似的,她很想看清楚许默那时的反应、表情,只是记忆太过模糊,她怎么努力回想都没可能。
放弃回忆后,夏竹又疑惑他后来为什么又不喜欢了。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不喜欢了?”
许默闻言,抬眼瞥了瞥满脸困惑的夏竹,不愿多谈地结束话题:“没什么。”
“以后有机会告诉你。”
夏竹见他讲到一半戛然而止,忍不住蹙眉,满脸不乐意地说:“你怎么这样啊!哪有讲一半不说的。”
“还不如不讲呢。”
许默看她情绪波动,一把将人捞怀里,下巴抵在她的额头,轻叹道:“你就当我是自尊心作祟,配不上你吧。”
夏竹眼眶一红,小声嘀咕:“明明我们都喜欢对方,为什么没早一点在一起呢?”
许默沉吟片刻,圈紧怀里的人,语气平和地问:“现在不好吗?”
夏竹唔了声,惋惜道:“就是觉得我们走了太多弯路,有点难受。”
许默扯了扯唇角,轻拍着夏竹的肩膀,沙哑道:“睡吧,不说了。”
夏竹听出许默声里的疲倦,轻轻嗯了声,抱紧许默的腰,闭上眼睡觉。
这一晚他们什么都没做,就互相拥着取暖,传递彼此的温度。
夏竹悬而不落的那颗心也在此刻悄无声息地找到归处。
—
晚宴后,真有几个影视公司的老板联系夏竹,说对她的古装剧本《小山公主》的项目感兴趣,问能不能约时间详谈。
夏竹惊喜,当即联系周白跟人私下约时间,让她一块儿去谈融资。
她之前就做了项目策划,如今再修改修改,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考虑到拍摄团队,夏竹最终还是选择了周川团队。
周川正好有档期,知道夏竹这次当制片人,打算弄一个古偶项目,想也没想地答应。
近两年古偶火热,只要人设剧情好,拍得给力,一般热度都不差。
资金方面有消息后,夏竹天天忙着去见投资人拉投资。
许默支持她,一直看她折腾,偶尔提点两句跟投资人谈判时的技巧和方式。
当然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多半时候都是没了下文。拉了三个月的投资,也就凑到两千万,这远远不够。
对方还是顾忌她一个小小的工作室不成气候,怕亏。
夏竹忙得不可开交,几个月下来人瘦了一圈。
许默心疼她劳心劳力,好几次想问要不要帮忙,每次话到嘴边都收了回去,最终放任她自己去干。
18年转瞬即逝,末尾那天,夏竹接到一通电话,算是给了她巨大惊喜。
林之珩知道她在拉投资,预投了五千万。
夏竹接到这通电话时差点以为是诈骗,要不是林之珩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她都快怀疑是假的。
这次不请自来的投资夏竹并没急着答应,而是私下跟许默讨论了林之珩的意图。
许默听完夏竹的陈述,深思片刻,淡定地说:“他目前已经坐稳了位置,旗下的子公司有接触影视这块儿,给你投资也有他的利益考虑。”
“收下也无妨。”
许默这么一说,夏竹也没了顾忌,答应林之珩的投资,只是在签合同前,她还是问他:“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几个月没见的林之珩西装革履地坐在会议室,闻言不咸不淡地看一眼夏竹,没什么情绪地说了句:“汤倩很适合演这个公主。”
夏竹立马悟了,她眨眨眼,等人都走光了才说:“我本来也是想她让做女主角。”
林之珩扯了下嘴角,起身扣好西装纽扣,面无表情地抬腿走出会议室。
夏竹站在原地看着那道修长的背影,想到在长沙录制综艺的汤倩,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为这背道而驰的两人感到惋惜。
项目立案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夏竹忙着搭班子,找演员、拉投资,几乎没有闲时间。
由于预算的缘故,夏竹想用一些新人演员,有事没事就去戏剧学院去找人。
每次去逛完回来,夏竹都忍不住感慨现在的男大真是又嫩又帅。
许默听了吃味,晚上压着她狠狠欺负了一通,最后搂着她问:“男大好,还是我好?”
夏竹被撞得脑袋发昏、全身无力,嘴上顺着他说:“你好,你好。”
许默这才放过她,抱着浑身湿透的她进浴室洗澡。
夏竹作为新人制片,很多东西都是从头开始学,怕一个人应付不来,夏竹又去请圈内最有名的制片公司一起参与制作,谈判了三轮才定下来,这也是夏末工作室首次跟公司合作。
夏竹作为编剧的身份在圈里还是有知名度的,所以连带着工作室也被圈内熟知,她的剧本本来就够硬,再加上刚跟江逢合作完《琢光记》,影视公司都有目共睹,对工作室不算毫无印象。
虽然有些人考虑工作室小作坊,运营不成熟,还是有公司愿意一起合作。
只是这一遭下来,夏竹总算是明白许默在谈判会上“舌战群儒”的厉害了。
好不容易走完项目的初期阶段,夏竹有两天休息时间,结果许默又要去出差。
夏竹站在卧室门口看许默收拾行李,抱着胳膊,幽怨道:“咱俩已经好久没一起吃过饭了吧。”
许默收拾行李的动作一顿,他抬眼瞧了瞧夏竹,将折叠好的衬衫放进行李箱,漫不经心地问她:“我这趟去三亚,谈完工作有半天休息时间,你要不要一起?”
夏竹啊了声,一边心动他的提议,一边犹豫项目的问题:“……我去合适吗?”
许默顿了顿,开腔:“合适,不影响工作。”
夏竹考虑两秒,点头答应:“行啊。”
许默笑了下,提醒她:“收拾几件衣服,我订机票。”
“那边温度高,可以穿裙子。”
夏竹忙不迭地翻出行李箱,头也不回道:“我知道!”
许默看她慌慌张张的样子,嘴角勾了勾,翻出手机给她订机票。
当天傍晚,两人从上海出发,直飞三亚。
飞机上夏竹忍不住纳闷,“你一个人出差?你的团队呢?”
许默摘下眼罩,低声回她:“他们已经到三亚了。”
夏竹这才意识到许默为了她,特意改了行程。
飞机抵达三亚,舱门一打开夏竹就闻到了海风的味道,温度也高好几个度。
一月的上海冷到只有几度,她临走时穿了件灰色大衣,如今下机就觉得热,立马脱了身上的外套。
许默跟在身后,任劳任怨地帮忙提行李。
晚上看不太清周围的景色,夏竹放弃寻找,扭头看着一旁回复信息的许默,问:“我们住哪儿?打车过去?”
许默回了两条微信,抬头见夏竹手里抱着大衣,里头只穿了条裸色修身长裙,他凝了两秒雪白的锁骨,轻咳一声,回复:“景榆过来接。”
夏竹哦了声,静静站在许默身边,等他安排。
这是她第一次,只带着人,什么也不管地一趟旅游。
等了不到五分钟,一辆深色宝马停在夏竹面前,夏竹下意识瞄一眼驾驶座,见是段景榆,夏竹嘴角一弯,笑着打招呼:“景榆哥~”
段景榆降下车窗看了两秒夏竹,朝她笑了笑,松开安全带下车,主动拿起两人行李往后备箱塞。
夏竹先钻进后排,许默紧跟其后。两人挨挺近,夏竹的手背不小心触碰到许默的大腿,两人都应激地瞥了眼对方。
段景榆在前排开车,车厢内昏暗无光,莫名有些刺激。
夏竹眨眨眼,掏出手机给许默发消息:「有没有觉得像在**?」
许默手机屏幕亮了下,他瞥了眼消息,伸手捞过夏竹的腰肢,俯身亲了亲她的嘴唇。
夏竹目瞪口呆,没想到他这么……放肆。
许默透过窗外反射进来的光看清夏竹脸上的呆滞,故意凑她耳边,暧/昧道:“这才是**。”
夏竹:“……”
前排的段景榆对后排发生的事儿一无所知,导航的机械声时不时占满整个车厢,掩盖了不少细碎的动静。
夏竹隐约感觉到许默的手落在她的大腿,隐约有往上的趋势,忙不迭地伸手拦住他。
结果被他钻了空,手指钻进她的手,十指交握,不肯松开。
开了一段路,碰上红绿灯,段景榆下意识回头,夏竹吓得不敢动弹。
许默却面不改色地问:“明天跟M公司的负责人约在哪儿面谈?”
提到工作,段景榆神色认真道:“对方公司。”
许默握紧夏竹的手,低声安排:“底线是两个点,不更改。”
“谈完约个饭局,请对方吃个饭。不管成不成,仁义在。”
段景榆点头,回复:“我马上安排。”
夏竹吓得不敢动弹,生怕段景榆回头看到他俩现在的模样。
好不容易到达酒店门口,夏竹趁段景榆下车拿行李,急忙甩开许默的手,拉开车把手,飞快跳出车门,那样子多少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许默在后面瞧见她这恨不得离他远远的状况,忍不住蹙了蹙眉。
段景榆不知道夏竹过来,想着方便第二天谈合作,并没有将酒店定在景区,所以景色方面可能顾不了太多。
夏竹虽然遗憾没有海景房,倒也没计较太多,只说她明天自己逛就行。
天色已不早,段景榆将人送到酒店门口便找借口先行先行离开,走之前为两人叫了晚餐。
夏竹站门口看许默拿着房卡开门,回头看看段景榆挺阔的背影,没缘由地夸了句:“景榆哥挺贴心的。”
咔嚓一声,房门被许默打开。
他将俩行李箱提进房间,扭头睨一眼满脸回味的夏竹,轻飘飘道:“我不贴心?”
夏竹一听这画风就不对劲,她手动做了个闭嘴的动作,讨好地笑:“没有,你更贴心。”
许默不吃她这套,酸酸道:“你景榆哥比我好。”
夏竹:“……”
洗完澡出来,夏竹见许默坐在沙发上加班,湿着头发坐他身边,凑过身瞥了眼他膝盖上搁置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见满屏的数据分析,她一个头两个大。
听见夏竹的啧啧声,许默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见她湿着头发,蹙了蹙眉,问:“怎么不把头发吹干?”
夏竹裹着浴巾,探出脑袋,眨巴眼:“你帮我吹?我懒得动。”
许默放下笔记本,起身去翻找吹风机,夏竹也跟着过去。
只见许默将吹风机插上电,抬手招呼她进洗手间。
吹风机嗡嗡作响,洗手间里雾气腾腾快要模糊了镜子,夏竹趁着许默吹发尾的功夫,伸手划开镜子上的雾气,露出里面的人。
镜子里,许默站在她身后,拿着吹风机小心翼翼地替她吹着头发,怕伤发质,他还特意将吹风机拿远了点。
他向来做事认真,连吹头发这样的小事儿都做得有模有样。
暖风吹拂在夏竹的脖颈,夏竹怕痒,下意识地缩了缩肩头。
许默立马扶住她的脑袋,提醒道:“别动。”
夏竹滚烫着脸,抬眸看向镜子。
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交汇、纠缠,明明什么也没说,却将什么也说尽了。
夏竹嗓子干涩地咽了咽口水,脑海里莫名想到一句歌词——
「爱让悬崖变平地 ,生出森林,整片的森林,你在树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