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院, 许默开车送夏竹回定慧寺那边的公寓。
夏竹在捣鼓车载摆件,许默车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她嫌太板正, 昨晚从书柜里翻出了几个哆啦A梦, 今早就从包里取出来粘在了车上。
许默瞧着多出来的蓝胖子, 三番两次欲言又止。
夏竹贴完, 心满意足地偏头问他:“可爱吗?”
许默无奈地笑了下,“还行。”
夏竹遗憾地叹了口气, “家里就找到这个,改天我再找点符合你气质的。”
许默闻声拒绝:“就这个,挺好。”
夏竹撇撇嘴,没再吭声。
车内气氛冷下来,谁也没说话。许默本身就不是个多言的人,如今见夏竹不吭声, 他起不了头。
车子开过航天桥环岛,许默陡然想起老爷子的话, 余光落在一旁刷手机的姑娘身上, 语气里夹杂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国外留学这三年为什么不跟周肆他们联系?”
夏竹指腹一顿, 下意识抬头, 迎上许默疑惑的目光,她神情恍惚两秒,无所谓地耸肩:“那时候性子倔, 总觉得没了他们的帮助, 我也照样活得精彩。”
“这些年三哥帮了我不少, 不想再麻烦他。”
许默没再纠结,继续问:“恨我吗?”
夏竹呆住。她呼吸紧了紧, 却装得一脸淡定:“恨你什么?”
许默很想抽烟,他单手扶着方向盘,捡起烟盒咬了根在嘴里,没点燃。
他难得躁动地搓了把头发,承认错误:“那时年轻气盛,做事儿太武断。没给你留面儿。”
夏竹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低着脑袋,看不清情绪。
许默见她缄默不言,想要说点什么,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夏竹的反问接踵而来:“那你恨我吗?”
那根烟终究还是点燃了,许默降下车窗,拿烟的手搭在窗边,缓缓开腔:“恨倒不至于。”
“就是气。”
夏竹的呼吸不自觉地轻了两分,她咬着下嘴唇,心虚问:“气什么?”
许默扭头望一眼眉眼染上倔强的姑娘,好笑道:“气你不顾我的心情,驳了我的面子。还越过我打发人。”
“年轻的时候面子比天大,得罪什么都不能驳人面儿。你倒好,踩着我的脸做事儿。”
说到这,许默自嘲地笑笑,索性指明利害:“如今想想,你一个人也没这胆子做这事儿。我妈也参与了吧?”
“或者说,是她示意的?你给人当枪使,不后悔?”
夏竹没想到许默会揭开那层血肉模糊的遮羞布,见他把所有细节都联系起来,夏竹后背止不住地发凉,羞愧到不敢正眼看他。
许默没有追究责任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事儿做得太不地道,站在他的角度,终究是对不住人。
他关掉车载广播,有条不紊地讲述事情真相:“你打发人走的前两天,我陪她去医院做了堕胎手术。那孩子来得……太意外。我那段时间忙到不可开交,整天整夜窝在实验室做手术,她去给我送吃的,结果半路碰到醉鬼,强行侵犯了她。”
“她那天捧着保温壶,满身淤青地去实验室找我。看到我的那一刻,还在说汤是热的,没摔坏。”
“我忙着看实验数据,压根儿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直到两个月后,她一直呕吐、头晕,我陪她去医院检查才知道她怀孕了。”
许默说到这,声音低了两个度,脸上露出少许的迷茫:“我碰都没碰她,怎么可能怀孕。”
“她拿到检查单一直在哭,抓着我手,让我不要抛弃她。那一刻,我是心有怜悯的。”
“或许是自己接受不了,回去之后她一直嫌自己脏,一直洗手,甚至恍惚到要跳楼。我劝了许久她才稳定下情绪。”
“最后她确定要去堕胎,我给她联系医院、医生,陪她去做手术。她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身子都快碎了,却抓着我的手哭得稀里哗啦,说她以后再也无法干干净净地爱我了。”
“说真的,我一直以为我俩是精神伴侣,一起做着热爱的工作,然后搭伙过日子。可没想到,她对我的爱这么深。”
“知道我为什么物理保送后还参加了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其实想填的是国防科技大学,可是志愿被人偷偷改了。那是我第一次对家里的安排作出反抗,结果却以失败告终。”
“文女士不喜欢周娆,我也知道。就是觉着,她总该站在我的角度替我想想,可为什么,她总是不顾我的想法地为我好?”
“当然,我也没有怪她的意思。她那个位置,也有她自己的苦衷。”
“只是夏竹,我这二十几年来,从来都是过着别人安排的人生。没有一次,没有一次是为自己而活。”
“老三跟我提议,让我跟你结婚,我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是因为你人不行,你挺好的,可我不想把自己套牢了。”
“如今咱俩都走到这步了,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或者,与我而言,这是一桩幸事儿。”
夏竹只觉全身血液倒流,痛得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她看着如行尸走肉般存在的许默,再想想13年她毫不顾忌的做法,终究还是后悔了。
刚开始夏竹还能忍住,可越到后面她越难受,她侧缩着身子,背对许默,眼泪不停往下流,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哭着哭着夏竹开始打嗝,开始抽噎,肩头不停地抖动。
许默见状,将车停在路边,他回头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夏竹,终究是心软了。
松开安全带,许默推门下车,绕过车头走到副驾驶外,拉开车门,一把抱住哭得稀里哗啦的夏竹。
温热的掌心轻轻拍着夏竹的背心,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俯身亲吻着她的头发,温柔安慰:“别哭,都过去了。”
“以后咱俩之间没过不去的坎了,好好过日子。”
“你放心,我总不至于让你再失望。”
许默的语气温和、脆弱,透着一丝对往事的释怀,好像真的不计较从前,只往前看了。
夏竹却哭得更厉害,她双手紧紧抱住许默,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这四年来,她第一次哭得这么惨烈,哭得让人心碎?
许默看她收不住声,轻声细语说了后续:“她已经嫁给了一个美国教授,跟她的新婚丈夫过得很幸福。别愧疚了,都过去了。”
夏竹哭了差不多有半小时才收住,哭得眼眶、鼻尖通红,活像一只雪白的小兔子。
许默捧着她的脸亲了好几下,贴耳说刚刚不该跟她讲这些。
夏竹抱紧许默的脖子,脸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一个劲地抽噎。
重新启动车子,夏竹精神还恍惚着,许默看她状态不好,时不时伸手握握她的手指,给她鼓励。
一直到小区楼下,许默将车停在路口,夏竹才恍惚地拿着包下车。
许默不放心她一个人上楼,跟着她一块儿搭乘电梯。
电梯里,夏竹手脚酸麻地靠在电梯壁,虚弱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许默,有气无力出声:“周娆曾经单独找过文姨。”
许默眉头一皱,显然不知情。
夏竹黯淡一笑,三言两语讲清经过:“我只知道文姨气得不轻,一个劲地骂对方狼子野心。文姨录了音,没给我听全,掐头去尾后,我只知道有句话是——如果您不答应,我会让许默身败名裂。”
“文姨也是为您好,才私下示意我打发人。”
“我承认这件事有我的一份,可是我不后悔。真的,你恨我也好,怪我也罢,我都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许默脸上露出苦笑,他定定瞧着脸色苍白的夏竹,很难再评判双方谁对谁错。
将人送到公寓门口,许默没踏进她的私人领域,只是站在门**代她收拾好了,他下午找人过来帮忙搬。
夏竹心力交瘁,也没心思应付许默,匆匆点了个头便关上门,一头扎进沙发,躺着不能动弹。
许默独自搭乘电梯下楼,他脸色很难看,一路上谁的目光也不搭理,出了公寓的旋转玻璃门,径直坐上车扬长而去。
路上许默极力克制情绪,开着车往t大赶,中途有人打电话过来,许默堵在红绿灯路口,捡起手机瞄了眼备注,摁下接听。
电话里,沈行犹豫不决的嗓音溢出屏幕:“夏叔目前这案子确实有点棘手。一桩经济案,背后牵扯的关系太深,恐怕短时间内很难有进展。”
“跟许叔的人脉网也有点关联,不过问题不大,应该牵扯不到你。”
许默淡淡嗯了声,交代沈行:“帮我盯一下这事儿,我最近忙得抽不开身。”
电话里沉吟两秒,关心:“忙什么?”
绿灯亮,许默启动引擎,轻描淡写解释:“跟一朋友搞了一家私募公司,注册地在上海,明天去上海出差挂牌,顺便谈个项目。”
沈行顿了顿,转移话题:“听说竹儿回国了?人状态怎么样?”
提到夏竹,许默脑海中慢慢浮出夏竹那张泪流满脸的脸,皱着眉回:“还行。”
沈行叹了口气,在电话里嘱咐:“大院几个孩子里,你跟她关系最近。如今她回了国,你俩也甭闹太难看了。”
“我跟姜玫估计年底回国,到时候吃个饭细聊。”
挂断电话,许默才发现前面一个路口走错路了,他又重新掉头往学院路开。
十分钟后,许默抵达t大办公室,开始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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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竹在沙发上躺了一个多小时才爬起来收拾东西,她收拾起来才发现东西挺多。
家里没有多余的纸箱,夏竹叫了货拉拉帮忙。花了足足三个小时才打包结束。
中途江逢的助理给她打了个电话,通知她明天上午九点到公司选人。
夏竹这才想起江逢在会议室说了得按照他的要求挑选女主,只是没想到,江逢会邀请她。
结束通话,夏竹看着堆在客厅的纸箱,给许默打了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过来,要是忙的话,她自己先搬过去。
许默还有个会要开,闻言让她先过去。
夏竹挂断电话后,转身跟货拉拉的工作人员商量着搬家。
跟负责人报了地址后,夏竹下楼打了个出租车直接去钓/鱼/台七号院。
保安亭检查严厉,问了好半天才放行,夏竹甚至给许默打了电话,对方听到业主的声音才让车进去。
行李全让货拉拉搬上去的,夏竹没出什么力。
将东西全都搬进客厅,跟货拉拉的负责人交接完,夏竹阖上门才有空欣赏这套豪宅。
人气不足,布置得跟样板间似的。
夏竹折腾一天,有些累,再加上这是许默的房子,还不知道睡哪间房,她暂时没动她带来的东西,打算等许默回来安排了再说。
下午七点,许默开完会回到七号院,打开门就瞧见堆满纸箱的客厅。
夏竹坐在一堆纸箱中间,手里抱着刚在楼下打印出来的剧本,咬着笔头在精雕细琢。
听到动静,夏竹放下剧本,起身望向门口的许默。
他还是穿着上午那套深色衣服,这会儿松开了西装纽扣,弯着腰,正拉开鞋柜换拖鞋。
换完鞋,许默从玄关走进来,看着地上的纸箱问:“搬完了吗?”
夏竹舔了舔嘴唇,开口:“差不多了。”
许默没回来前夏竹就考究了一番,这套房面积大,少说也有六百平,六居室,有十来米的大横厅观湖景,夏竹刚坐在落地窗前观赏了好一阵外面的风景。
只是到底环境陌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卧室。
想到这,夏竹问:“我住哪儿?”
许默脱掉外套扔在沙发,低头睨一眼迷茫的夏竹,言简意赅:“主卧。”
“帮你把东西搬进去?”
夏竹愣了半秒,僵硬地指着地上的箱子:“这两箱是衣服,这一箱是我的工作日记,还有一箱是一些小东西。”
“有点重,你搬的时候小心点。”
许默扯了领带,开始搬夏竹收拾好的东西。
搬完,许默看向跟进主卧的夏竹,问她:“吃晚饭了吗?”
夏竹倚在门口,默不作声看着叉着腰休息的许默,摇头:“没。”
许默很少住这套房子,对这里的格局也不是很清楚,他站在空旷的卧室,思考着该买点什么装饰一下房间,“想吃什么?”
“出去吃?吃完去逛逛超市,买点日用品。”
夏竹对许默的安排没什么意见,只是对即将到来的同居生活有些忐忑。
两人在附近的商圈随便吃了点东西,转头去超市购买所需物品。
夏竹出发前特意扫了圈厨房,干净得连锅都没有,两人住一块儿,总不能天天吃外卖。
许默推着推车,夏竹在前面选东西。路过小型家电区,夏竹精挑细选了电饭煲、微波炉、炒锅……又买了两副花纹精致漂亮的碗筷。
她简单扎了个丸子头,穿着墨绿色衬衫、白裤,整个人的气质干净又安静,像春日里的茉莉花,散发着淡淡幽香,令人无法忽视。
许默跟在她身后,时不时提点意见。
他看着站在货架旁细心挑选沐浴露的姑娘,头一次觉得,跟她结婚好像也不错。
如果非要选一个人共度余生,那他就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