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中,李煦安的声音如山间暮鼓晨钟,不需要多费力就能轻易穿透每个人的灵魂安抚他们的焦躁。

他一身白色长衫,平安扣压襟如眼眸般清澈冷冽,同色八卦腰封掐出一段水灵灵的细腰,从台阶上下来,脚下踏着的好似白莲或云朵,让人心生敬畏。

他眸光一扫,“一个个来,都别急。”

话音如珠玉落地,先前挤破脑袋的百姓目露惊喜,心道这不是神仙是什么。

姚兆安却没想到李煦安竟要在自己府门前铺桌摆卦伺候这些人?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完?

姚兆安原本让人透露消息给百姓,为的是将李煦安没理由怪罪自己,法不责众。

可要是正儿八经给这些人看诊,别说耽搁用午饭,下午连选坟地的时间都没有,这怎么能行!

这时,姚兆安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姚大人,借个桌椅给贫道用用?”

李煦安走到还在发愣的姚兆安身边,明明声音很轻,却跟冰渣子似的让他打了个激灵,“有有有,来人!去搬那套梨花木的桌椅出来,再给国师撑个伞,让夫人准备茶果点心。”

李煦安道,“这倒不必,姚大人省省吧。”

后半句话落得重,姚兆安心里有鬼,听得战战兢兢。

就这样,李煦安在州府衙门外摆起了卦摊,排队的百姓越来越多,连商贩和铺子里的老板都丢下生意不管,闻讯而来。

云追拿出一叠平安符,大庭广众不好要钱,面上挤着笑,心里早把姚家祖宗骂了个遍。

李煦安先看的几个都是又穷又病的老弱,仔细写好方子,搁笔时正好见叶蓁端了茶水过来。

车里什么东西都备着,只需跟州府借点煮茶的水就行。

叶蓁仓促间和他对视了一眼,好像火苗子丢在心口,身上忽然一热。她黑漆漆的眼睛一眨,甚是灵动,李煦安顿时明白了她的用意。

叶蓁拿着方子,有些为难,“奴婢也不熟悉汉州,不知去哪里抓药。”

李煦安似乎也考虑到这个问题,微微蹙起眉心,有意无意看了眼姚兆安。

对方就跟中了邪似的,脑子都没过,张嘴就说,“交给下官。”

李煦安没什么表情的点了点头,满脸写着,本就是你该做的。

叶蓁果断把方子递过去,姚兆安冷不防瞥了眼,视线只到她勾起的唇角,只觉比树上刚摘下来的梅子还要鲜甜好看。

就这一瞬间,捅了李煦安的马蜂窝,他淡漠的眼底突然涌起一股阴沉冷意,眼前坐着的老妪都忍不住双腿打颤。

李煦安细长的手指搭在老妪脉上,缓缓扭头,目光锁着姚兆安,“姚大人,好看吗?”

姚兆安这厮还没回神,下意识点了点头,旋即太阳穴突突直跳,“国师的侍女自也是仙子下凡,下官不敢冒犯,没、没看清。”

“下官安排人去抓药!”

姚兆安溜之大吉,李煦安轻抬眼皮,见许多目光打量叶蓁,他脸色越发难看,但对着叶蓁时,口吻温柔得不像话,“去车里等吧。”

叶蓁没想那么多,“二爷要看到什么时候?”

李煦安烧起来的火因这一句突然熄灭,用极轻的声音问,“心疼了?”

叶蓁还是不习惯在人前黏糊,面颊有些热,担心也是真担心,缓缓点了点头。

所有停留在此处的目光都露出惊讶,甚至他们怀疑自己看错了,国师怎么会笑?分明刚刚那股冷冽连州府大人都招架不住,这会儿对着身边好看的侍女就、笑了?

李煦安胸口窝着的火越来越小,温声安抚叶蓁,“听话,去歇着。今日累着的绝不是贫道。”

叶蓁担心他的身子,但也知自己在那儿只会招来更多议论,无奈回了车上。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然而直至放凉都没入口,一颗心全在李煦安身上,时不时掀起帘子往那道白影上看。

他对百姓总是细心又耐心,尤其是老弱妇孺,倾听她们对命运乃至生活的抱怨,然后三言两句点到痛楚,冷漠中又会给他们留一点希望和出路。

叶蓁看着那些人眼里的希冀,再看李煦安置身热闹却无时无刻透着一股孑然沉静,再一想这样好的道长喜欢自己,心里便有种说不出的满足,前世即便封了诰命夫人,也不像这一刻觉得安心。

好些姑娘小姐,以团扇掩面,含羞带怯地跟李煦安求姻缘,有个胆大泼辣的姑娘直接说了句,“小女子想求一个和国师一样好看又温柔的夫君。”

李煦安眼皮都没抬,“姑娘可以去庙里搬贫道的塑像回家。”

那姑娘脸颊一红,“不敢亵渎神明。”

李煦安冷嗤,“原来姑娘还知道这是亵渎。”

旁人掩唇轻笑,叶蓁手指攥着车帘,心里吃味。

她心里默默想到一个词,这人好看的···招蜂引蝶,而她莫名其妙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从晌午到日暮,姚兆安不但吩咐人抓药、煎药、送药,还亲自送了两个腿脚不便的老汉回家,不能说跑断腿,只能说感觉两条腿不是自己的了。

平日养尊处优惯了,一下午总共没歇息一刻钟,到后来还得师爷搀着喝参汤吊气。

当然这事儿背着人。

日头落山后起了风,还有半条街的人在等,李煦安手边的茶都凉透了,奈何没功夫润润喉。

一阵穿心风刮来,凉气充斥着鼻腔,他没忍住侧首咳了两声。下一秒,温暖的披风就裹了上来。

叶蓁眼里满是焦急,自己站在后头替他挡风,李煦安闻到的全是她独有的清香和温暖。

李煦安细碎的额发半掩着眉毛,一双凤目深邃,眼角泪痣仿佛凝滞了这一刻的时光。在桌子遮挡下,手指轻轻抚过叶蓁后腰,“抱歉,可能还得再等一会儿。”

“忘了跟你说,车厢右边的百宝格里有剥好的核桃仁,你先垫垫肚子。”

“还想吃什么告诉云追,让他想法子弄。”

他贪恋地呼吸着叶蓁的气息,不够熟练却极尽仔细地用这种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愧疚。因为姚兆安,因为这些百姓,他冷落了心上人。

这么好的一下午本该带她看看汉州风景,尝尝汉州有名的杨梅汁。可是···

李煦安头一次觉得疲惫。

叶蓁心疼归心疼,余光看到旁人震惊的目光,心头还是紧张,微微推了推他肩膀,二爷的茶凉了,我去换热的过来。”

她几乎是逃走的,才转身,李煦安又闷咳了一声,这回云追没忍住,“二爷,歇歇吧。”

李煦安摆摆手,“下一个。”

见他当真还要继续,姚兆安噗得把参汤吐出来,一脸苦相,“国师身子要紧,坐了一下午,水米未进不说,这天怕是要下雨。”

李煦安面无表情,“那就再多撑几个伞。”

姚兆安心里悔死了,国师要是在他门前有个什么,别说京城的人,汉州这群百姓得先用唾沫星子把他淹了。

见哭求无用,姚兆安把心一横,冲还在排队的百姓道,“天色已晚,国师身子不能久熬,都散了,明儿再来。”

见后头的人面面相觑,无动于衷,他咬牙让官兵下去挨个儿劝,若是天还亮着,一定能发现被劝的人个个面露恐惧,想不走都不行。

将近半个时辰才把人都赶走,姚兆安松了口气,回头恭敬请李煦安,“国师大人,快进府里暖暖身子。”

李煦安挑了挑眉,“既是姚大人发话,贫道想给他们看都不成了,罢了,那就叨扰姚大人了。”

“都是下官的错。”

姚兆安不服都不行。

李煦安一行人总算进了州府内院,灯火通明,饭菜香味诱人。

姚兆安夫人在后头隔着珠帘细细打量叶蓁,见她始终跟在国师身边,端茶递水的动作不算熟练,且那股清冷之气并非侍婢所有。

再听丫头说了下午的事,姚夫人了然一笑,“盯紧些,老爷还发愁如何让国师高兴,这不有现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