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守看着床榻上安静躺着,已经没有了声息的周家二夫人。
心里别提多生气了。
他心中愧对于她。
当年没能保她平安,现在又要让她受这等罪。
苏妩她怨恨自己,不喜欢自己也是应该的。
床榻上的人轻哼一声,声音不大,但眼角却垂下了一滴泪。
周太守守在了床榻旁,替苏妩擦去眼角的泪。
他本来以为他们这一大家子人以后就这样,可以一直相安无事到最后。
没想到竟然有人先越过了雷池。
平时那些小打小闹他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他也知道或许造成这样的结局,他们都有过错。
他不求能得到每一个人的理解和原谅,但求她们不伤害到对方的性命。
“你等着。”
“我去找她。”
周家二夫人听见他的话,翻了个身,背对着周太守。
她与周太守多年相识,她还不了解他的为人吗?
今日自己这是没有死,就算是死了。
她表姐那边也不过是轻轻揭过,重重地提起,轻轻地放下罢了。
左右两头都哄着,他是哪一边都放不下的。
“算了。”
周家二夫人轻叹一声。
周太守停住了脚步,他站在原地听见了苏妩的轻声叹息。
“怎么了?”
“你就算去找她,你打算怎么做?”苏妩问。
这时候的龙依依和谢清辞就在房间外面的屏风后,他们躺在内室外面的小榻上,此时他们两个正是忠心护主,一路奔波劳累的忠心耿耿的家丁。
他们把两个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周太守沉默了一会儿,他确实不知道应该在那么做。
往常都是稍加提点。
差不多了,也就过去了。
再两头买点好东西,破费一下,哄一哄。
他的两个夫人不住在一处,也不互相来往。
他的院子很大,她们一个住在东边,一个住在西边,他住在中间。
哪边都不许越过去。
苏妩见他没说话,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你想两边都好言相劝。”
“自己在中间当个和事佬。”
“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让我们两个看在你的面子上。”
“一个收敛一些,另一个宽怀大度一些?”
周家二夫人坐起了身,脸上还挂着一丝清泪,她瓷白的肌肤上,被枯枝烂叶还有路边的荆棘刮的左一道疤,又一道疤。
“可是为什么我总要做宽怀大度的那一个呢?”
“把我的未婚夫让给她,我要宽怀大度。”
“我唯一的女儿死了,还是让我大度一些。不要追责。”
“你说你这剩下这一个儿子了。可那也是我唯一的女儿啊。”
苏妩站起身,眼中的悲伤和委屈都要溢了出来。
“现在已经要害我性命了。”
“我还要宽怀大度一些吗?”
苏妩泪眼朦胧地问周太守。
周太守沉默了,他没有办法。
整个太守府赚的钱,花的钱,有七成都是周家大夫人爹娘的产业。
他已经做到了这个位置上。
他要是为了苏妩离了这一大家子,把他们得罪个遍,那自己的官位也就保不住了。
况且大夫人再怎么不对,她也是自己当年小有成就以后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承认自己当年娶了她,是用了一些不堪的手段。
他心里也愧对于大夫人。
她积怨多年,做出这些事,自己完全可以理解。
周太守沉默了许久,苏妩渐渐冷静下来,她拿起帕子,慢慢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水。
“我就知道,我和你说也是白说。”
苏妩擦了眼泪,就又回到了床榻上躺着。
她背过身去,不去看周太守。
周太守沉默着,沉声道:“你没坐在我这个位置。”
“等你坐到我这个位置,和我感同身受,你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周太守说完以后,走出了苏妩的房间。
苏妩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
“本就是薄情寡义之人,谈什么感同身受?”
“我若是你,必不会为了金钱地位委曲求全!”
苏妩挥袖坐在了椅子上。
龙依依和谢清辞这时候从屏风后面走过来。
周家二夫人道:“他去西边院子了。”
“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回来了。”
“你们要送什么就赶紧出去送吧。”
周家二夫人道。
“说是去替我抓药,应该没有人会拦着你们。”
龙依依点点头道:“好。”
这个院子现在除了一个二夫人的贴身丫鬟是她从从前的家里面带出来的,剩下的都是周太守的人,和旁的院子带过来的人。
和周家二夫人根本不交心。
打斗中,周太守的小厮折损了一些,而大夫人派过来的丫鬟婆子几乎都跑了个干净。
周家二夫人趁着这个时候把这全院子的丫鬟婆子都打发了,只留下了几个能干活儿的,对她忠心耿耿的。
眼下她的贴身丫鬟也受了惊讶,周家二夫人已经让她休息去了。
身边无人可用的时候,让他们两个出去抓药,合情合理。
不会惹外人怀疑半分。
而这个时候大夫人那里估计也是一团乱麻,忙着销毁证据。
龙依依和谢清辞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了出去,准备去找接头的人员,这时候周太守也到了周家大夫人那里。
何娆与苏妩有着三分相似的长相,却不像苏妩生的那样妩媚动人,垂下眸子楚楚可怜。
她一双眉目清冷,浑身着素色禅衣,与整个院子融为了一体。
看得出来,这院子的风格完全是按着她的喜好来的。
她跪在祠堂周家的列祖列宗面前,手上盘着一串佛珠,口中振振有词,应该是在诵读佛经。
见后面有脚步声传来,周家大夫人闭上了嘴,手上的动作也随着一起停了,她睁开了眼睛,不用回头,光是凭借着自己身后的那道背影。
她就知道是谁来了。
“兴师问罪?”她轻声道。
周太守沉声道:“你做的太过了!”
这一句话不知道是戳中了周家大夫人的什么痛点。
她手上用力,一串佛珠立刻四分五裂开来。
红色玛瑙珠子崩落在祠堂的地上,一颗一颗,落地有声。
“她做的就不过分?”
“她差点把我儿子打死。”
“她做的不过分?”
周家大夫人站起身,柳眉倒竖,本来清冷的眉目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她死死盯着周太守,一步一步地往前逼近。
“你为了你的权势,虚情假意,强行把我娶进门就不过分?”
“你一个扬州太守,宠妾灭妻就不过分?”
“区区一个妾室,敢拿起藤条打周家嫡子就不过分?”
“是。”
“我承认,她的女儿意外亡故,是我的儿子袖手旁观,没有去帮忙。”
“可是我儿子为什么要去帮忙,你那便宜女儿不过是她和一个吃不起饭的穷书生生的。”
“周太守诊室宅心仁厚,不仅把旁人的女儿养大,还为了她暴打亲子。”
周家大夫人红了眼眶,“你这样偏心到这种地步,难道还不允许我给她一个教训了?”
“她没有人抬,也没有用人背。”
“她自己骑着马逃回来的,她能有什么问题?”
周太守捏紧了眉心,他实在是想不通那些家里妻妾成群的人到底是怎么忍受的了这些争风吃醋的。
他府上只有两个人,便已经争得不可开交了。
周太守深吸了一口气。
“我送孩子去学堂读书吧。”
“他这么大的人了,也该出去闯**闯**了。”
周家大夫人对周太守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了,唯一的想法就是想让自己的孩子好好读书,出人头地。
等着日后一定要做比周太守还要大的官,好让她们母子两个不受委屈。
周家大夫人冷哼了一声。
“外来的野丫头才六岁你就知道请人来教书。”
“你自己亲生的儿子都七岁了,什么也不教。”
“你还知道送他去学堂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把我们这一大家的家底都传给这个外来的女儿了呢。”
周太守不喜欢听周家大夫人说的这些胡话。
哪怕是只猫猫狗狗,养的时间长了还有感情呢。
更何况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的大女儿能写能画的时候,他的儿子还在整日斗蛐蛐玩儿。
这让他一个靠着科考起家的人怎么能接受的了?
在两个孩子的教育问题上,他可是从来都没有偏心过。
但他却忽略了扬州城里许多人家,女子根本就是不读书的。
他不过是想以后让他的儿子学什么,女儿就也学什么。
不教人说了去他偏心。
“这件事情就到这为止吧。”
“从此以后,你们自己住在自己的地方。”
“她那边我也去说了。”
“以后你们各自住在各自的地方,不要随便走动,碰了面就要打起来,整日给我找麻烦。”
“你随口一句告诫就完了?”
“你每次都这样,根本解决不了半点问题!”
周家大夫人气冲冲地坐回了草席上。
“你若是每次都这样,那你下次干脆别来了。”
周太守深吸了一口气,他心里也知道这两个人受了委屈,自然要补偿一些什么的。
他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面摸索出来了几张银票,上面的数额令人咋舌。
“这算是补偿给你的吧。”
周家大夫人看了一眼上面的金额,毫不客气的把银票收好冷哼了一声。
“你这不是补偿我。”
“你这是补偿你自己。”
“这样上面递过来的银票,就是给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敢直接花。”
“到头来不还是存了钱庄,那这钱做了生意,开了铺子。”
“到头来,赚的钱都成了周家的财产。我是吃力也不讨好。”
周太守这时候还不明白周家大夫人说这话的意思,他这太守也不用当了。
他直言道:“这些钱呢,可以不必给我们府上留着,你自可以拿回家去。”
“在你的娘家置办些宅子,或者你直接花了,总归是给你的。”
“你自己看着办。”
周家大夫人又不傻,自己的丈夫心不在自己这,这一点,她早就看得明明白白。
不过只要周太守他还想做这个官,上下打点的钱就一直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只要她还有钱,她就还是太守夫人,可保自己一家荣华富贵。
这样看来,一个小小的苏妩算什么?
周太守给她那么多金银首饰,除了会戴在身上,根本不懂变卖了然后开铺子赚钱的道理。
没有了钱财傍身,才会一直在府中处于这样尴尬的位置。
“好。”
“只要她不来招惹我,我自然也是不会对她下手。”
“不过听说京中最近派了官员来彻查水患一案,我提醒你们,最近行事要小心一些。”
“有人在明,就一定有人在暗。”
“万事谨慎行事。”
周太守听了以后,沉默地点点头。
他本想做个清白的好官,可是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
他没有那么多的银子来哄着两边都高兴,她们都是商户女,家中原来也做着大生意。
这些蝇头小利,根本看不上眼。
要想维持他家宅的平和,不会被人万里迢迢去京城中参上一本。
只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现在的关系。
解决了这边的事儿,周太守如释重负他走出大夫人的院子,猛然想起她叮嘱自己的话。
他停住了脚步。
身后人问:“怎么了,太守,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眉头紧锁,问:“最近府上多出来的两个人只有二夫人身边的那一男一女?”
小厮回答道:“没错。”
“他们都是大夫人派人买进来给大公子读书用的。”
周太守沉默了,“家世都清白吗?”
“有调查清楚这两个人是从哪来的吗?”
小厮道:“这个得去问大公子院子里面的周欢小哥。”
“人是他买回来的。”
“想必只有他清楚吧。”
周太守想着想着,就朝着大少爷的院子走去。
他想着问问这两个人的情况,再顺便告诉自己孩子去学堂读书的事情。
他还没走到大公子的院子,就看见两个人从正门走了出去。
他看了一会儿,问身边的小厮。
“他们怎么在这?”
小厮摇摇头,“可能是二夫人让他们去办什么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