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文物资料搜集的速度过慢, 根据系统计算,如果仍旧按照这个速度去完成搜集,至少还需要十年时间。”

桃叶错手摔了一只茶盏, 婉襄长日无聊, 取了锔瓷工具修补,此时正在将制好的锔钉弯折。

小锤一下一下地击打在锔钉上, 她在脑海中回复尹桢的话:“不知道科研组有没有什么建议。”

“我曾向皇后提议,在紫禁城空置宫殿之中设置如现在一般的艺术品展览,但遭到了拒绝。”

通话另一端的尹桢沉默了片刻,“或者你可以去请求雍正的允许。”

“婉襄, 上级新派发了任务,希望你能够进行一些文物展览, 或是修理的直播。”

“如果是展览的话,你同样不需要做什么, 只需要观察那些文物, 故宫的讲解员会随时待命。”

“如果你能很好地完成一些展览的话, 所需要的文物总数会减少一些。”

但这分明是比单纯地收纳文物更难的事。

科研学者最重要的是不怕困难,她正好也借机提出一个她其实已经思考了很久的问题。

“雍正七年冬,至雍正九年春夏, 雍正帝一直都在生病,这其实并不利于我的一些工作开展,所以我想……”

其实是一个一开口就知道会被拒绝的请求, “我想既然特效药有效, 能否……”

尹桢果然很快就拒绝了,他很清楚婉襄的意图。

“这是会影响历史进程的。以雍正帝的能力, 若是他这几年能够不生病, 他所取得的成就绝对不能与他原本应当取得的同日而语。”

“更何况, 这场病会影响他的寿命,历史的修正机制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是无可预测的。”

即便这样警告了一番,他仍旧不放心。

“你与雍正之间的情感根本就不是爱情,没有爱情可以发生在跨时代的两个人中间。”

“系统对每一粒特效药都有严格的追踪机制,在你将它以非正常用途使用的时候,为系统警觉,它会自行摧毁其中的活性成分,同一颗面粉制成的药丸没有任何不同。”

他的语气很严肃,“婉襄,你明白了吗?”

她哪里还会不明白,就算她身在不属于她的时代,她也永远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谢谢组长告知,我以后不会再起这样的念头了。”婉襄关掉了耳后的系统。

桃叶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主子,你为什么停下来了,是有什么不对么?”

为了听清楚尹桢的话,婉襄手上的一只锔钉,到现在都没有处理好。

婉襄回过神来,“没什么,只是天气逐渐和暖,犯了春困而已。嚼两个萝卜就好了。”

萝卜的辣气有缓解春困的作用,所以清廷立春时众人都会嚼吃萝卜,谓之“咬春。”

她的话刚说完,桃叶便应景地打了个呵欠,“主子说的是,这几日天晴,晒得人骨头都懒了。”

“正是踏春光的好时节,也不知道这禁足令什么时候才能解。”

婉襄低下头继续打磨锔钉,笑着说了一句听起来没什么意义的话:“到能解的那一日,自然便会解了。”

从正月十六到如今,已经有大半月的时间了。

这段时间雍正在紫禁城中其实是很忙碌的,于御太和殿接受诸臣上表朝贺,赐外藩科尔沁、贝勒、贝子公、额附及内大臣大学士、侍卫等宴。

更有无数祭祀之事,往来于陵寝与各祭祀之所。

若在养心殿中居住,则半夜批阅完奏章必然会过来燕禧堂,如此往复,身体状况倒又更糟糕了一些。

婉襄正自担忧惆怅,便听见燕禧堂正门锁芯旋转的声音,来人是小顺子:“常在主子,万岁爷急召您往前殿去。”

又更进一步,“熹妃娘娘也在。”

意思是终于要轮定谣言来处,为她平反了。

婉襄心中莫名一凛,放下了手中的锔钉,吩咐桃叶,“你就在燕禧堂中等候吧。”

桃叶没有坚持,婉襄站起来整理了仪容,很快便随着小顺子往前殿走了。

十六夜至今,即便有雍正相陪,为免横生枝节,婉襄没有再踏出燕禧堂一步。

此时春光暖融,养心殿庭植玉兰,闲淡东风飘香玉,有一瓣落在婉襄肩上,她爱惜地将它拂去了。

养心殿中是另一番肃杀情形,雍正高坐于上首,熹妃立在殿中央,更有一人低头跪在一旁。

而令婉襄真正感到讶异的,是宁嫔居然也在这里。

婉襄沉下心,走入殿中向雍正与熹妃行了礼,而后便如熹妃一般立于殿上。只是低眉垂首,并不如熹妃盛气凌人。

雍正的神色颇有些不豫,冷眼吩咐小顺子,“给熹妃、宁嫔以及刘常在赐座。”

她与熹妃各自辞谢了,方在养心殿两侧坐下来。婉襄也是这时候才看清,跪在地上的这个人,是气息奄奄的懋嫔。

又是懋嫔。

上一次相见,当是在坤宁宫的东暖阁里。

那时的她虽然同样病弱,尚且能如常行走,亦能回答皇后的问话,食胙神肉。

而此时的懋嫔在天气和暖之时仍旧裹着以黑熊皮缝制而成的大氅,仍旧一副寒噤难止虚弱的模样,同熹妃身上时新的品月色缎平金绣八团鸾鸟纹棉氅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婉襄自己也只穿着藕荷色缎绣折枝藤萝纹夹衬衣,并不厚重,只有懋嫔一个人被留在了冬日里。

入座之后,雍正终于开了口,“懋嫔,谣言自咸福宫中传出,众多宫人皆可为证,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懋嫔仰头看着他,身体不觉摇摇欲坠起来。

她大约是觉得跪着不舒服,亦有了破罐破摔的想法,干脆跪坐在了地上。

“万岁爷所说的是什么谣言,臣妾听不明白。”

雍正并没有回答她的话,手轻轻一抬,便有太监押着一个白发苍苍的嬷嬷上殿。

婉襄下意识地打量了她几眼,竟发觉她是咸福宫那夜陪着懋嫔的于嬷嬷。

相比于懋嫔,她的苍老似乎是更迅速的,原本头发黑白掺杂,此时却已经变成了纯然的白色,连宫女的服装也被脱去,只剩下白色的单衣。

她当然被冻得瑟瑟发抖,也被太监毫无怜悯地丢在了懋嫔身旁。

懋嫔分明是惊恐的,却没有在殿上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是张开了她的熊皮大氅,将于嬷嬷也包裹了进去。

于嬷嬷坚辞,懋嫔面上滚落下来一滴泪,低声安慰了她几句。

养心殿中好不容易再安静下来,懋嫔的目光从婉襄身上流过。

“心爱一个人到明知是谣言,也不愿再提起,对她造成伤害……。”

“年氏走后,万岁爷许久没有这样用心地对待一个女子了。”

一只茶盏顷刻碎裂在懋嫔身旁,飞起的瓷片划伤了她的手,鲜血凝固在那黑熊披上,转瞬便不见。

“她是朕的皇贵妃,你怎敢这般称呼她!”

婉襄从未见到雍正发这样大的火,心中一凛,不觉更低下了头去。

懋嫔似乎并不能感觉到疼痛,语气平静而淡漠,“宫人都说这谣言是从臣妾的咸福宫中传来的,可这些宫人是谁找来的?”

“熹妃早有置臣妾于死地之心,万岁爷,您也不想让臣妾活下去,继续碍您的眼了吗?”

这一日的懋嫔,比之那一夜更有胆气。

或者是在这一百多个日夜之中酝酿出了新的绝望,真正地心存死志。

察觉到懋嫔受伤,于嬷嬷更用力地抱紧了她,拼命地撕下身上的衣服想要为她止血,老泪纵横,“娘娘……娘娘您不能这样……”

一直安静地如同不存在的宁嫔面有不忍之色,忽而开了口。

“懋嫔娘娘,您不能这样同万岁爷说话。万岁爷是乌仁图与其其格的父亲,若是她们知道了也会伤心的……”

说不清是疼惜懋嫔更多一些,还是不忍见龙威这样被冒犯。

那一日雍正昏厥,宁嫔自己同样弱不胜衣,与皇后一起离开养心殿之后,她仍旧去了宝华殿为雍正诵经祈福,直至自己也晕厥过去。

婉襄不算多么了解宁嫔的性情,但她知道,她爱慕雍正。

懋嫔的目光一颤,似是忽而从自己心中的那些怨愤之中脱离了出来,打算认真地面对这件事。

“万岁爷既将臣妾召至养心殿,又将熹妃、刘常在都唤了过来……”

她轻哼了一声,“不错,祀神那日是臣妾宫中的宫女撞见了刘常在与怡亲王独处,行迹亲密的。”

“臣妾只是将这件事用另一种方式告知于您而已,臣妾又有什么错?至于弘昌……”

懋嫔的目光转向熹妃,犹如淬了毒,“瓜尔佳氏再蠢,却也没有那么蠢的。纳耶岱,你敢说在这件事上你当真清白无辜?”

她的诘问掷地有声,婉襄不觉将目光落在了熹妃身上。

她的神情仍然冷漠而镇定,望着懋嫔,就像是在望着一只蝼蚁。

“若本宫早知弘昌之事,便不会应瓜尔佳侧福晋之请,求万岁爷将弘昌释放了。”

“弘昌是那般愚蠢的性子,口无遮拦。释放之后岂不是更方便你于六宫中兴风作浪,以铲除你可能的对手么?”

“旁人都不敢说,但本宫知道,你最害怕,最忌惮的就是年氏!”

“够了!”雍正猝然从龙椅上站了起来,额上青筋暴起。

“苏培盛,懋嫔既已认罪,着人将她带回咸福宫去,无朕旨意,此生再不能迈出咸福宫一步。”

万岁爷……”

宁嫔迅速站起来,跪在懋嫔身旁为她求情,却很快为雍正制止。

殿中肃杀气息愈浓,没有人再发出一点声响。

除了,被太监拖出殿外的懋嫔,“从未听闻获罪嫔妃还能如常侍寝,熹妃,你畏惧之事就在眼前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