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祥宫属于西六宫之一, 同承干宫还是有些距离的。

裕嫔走在最前,郭贵人和海常在围绕在她身旁陪着她说笑。

分明是天寒地冻肃杀的冬日,硬是被她们那些讨好之语弄出了草长莺飞的错觉。

婉襄位阶最低, 同她们任何一个也并不熟络, 倒正好一个人同桃叶缀在末尾,也尚算自在。

将至启祥宫, 也不知是谁在宫门附近堆了个小雪人,虽没有什么装饰,也是宫中难得的趣味。

“没长眼睛啊你!”

婉襄正着意注意着这雪人,前头便又有了动静。

那答应抱着她的松狮自婉襄身旁风一般地掠过, 便见前头郭贵人揉捏着她左侧的肩膀,气急败坏地道:“早晚有一日要让皇后娘娘治你的罪, 把你贬为官女子,贬回奴婢!”

一旁的海常在同样望着那答应离去的方向, 轻嗤了一声, “一日遇见这养狗的丫鬟两回, 真是晦气。”

也不知她们为什么那么讨厌那答应。不过那答应也的确不讨人喜欢。

她急匆匆地,是要去做什么呢……

婉襄收回目光,望着眼中满是怒火的桃叶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继续跟着裕嫔一行人走进了启祥宫。

在如今的故宫博物院,已经看不见“启祥宫”这个名字了。

清朝后期修建长春宫时将原为二进院落的启祥宫后殿辟为穿堂殿,以转角游廊与长春宫及其东西配殿相连, 使得两宫相接, 形成四进院落。

而它的名字也被更改为“太极殿”。

同大多数的宫室一样,启祥宫正殿面阔五间, 上覆黄琉璃, 歇山顶。建筑一新, 没有留下半点风雨侵蚀的痕迹。

一行人浩浩****地进了启祥门,宁嫔宫中的宫人自然早发觉了,一个面容秀致的宫女迎上前来,望着几位主子口中称呼,各行了一礼。

在望见婉襄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裕嫔便笑呵呵地告诉她,“这是万岁爷新册封的刘答应,也随本宫一同过来探望你们娘娘。”

那宫女便再行下礼去,笑意嫣然,令人顿生好感。

“正好我们娘娘没有在休息,拿了一本书在看。病中总是无聊,几位娘娘主子能陪着她说说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裕嫔仍旧是满脸笑意,一边同那宫女往内殿中走,一边絮絮地问起宁嫔的身体。

她得的似乎是妇科方面的疾病,天癸总是不准时,下红难止。

说话之间也就走到了宁嫔床前,裕嫔止了话头,笑着同她行了个平礼。

“许久不曾见到妹妹了,苏州巷里新排了《绿牡丹》,原想着妹妹这病几日便能好,还想着约你一同听评弹的。”

景山内垣有连房百余间,本是苏州梨园供奉聚居之地后便成为清代宫廷昆曲管理机构的名称,“苏州巷”则是景山的别称。

宫中人长日无聊,便是日理万机的皇帝也需要娱乐,因此清代历任帝王都有豢养伶人的习惯。

婉襄前头的人太多,她看不见宁嫔的模样,只瞧见原本倚在床头的一缕青丝如瀑般向下倾倒了片刻,是宁嫔同裕嫔还了礼。

“是妹妹这身体实在不争气,惹得裕嫔姐姐担心了。”

“眼下又是新年,腊月里事少,姐姐若是无事多召那些供奉过来消磨时间,她们也能多得些赏钱,是极好的。”

宁嫔的声音听起来仍旧有些虚弱,是久病不愈的缘故。

裕嫔便上前一步,坐在宫女新搬来的绣墩之上,“瞧着妹妹的脸色是好一些了,怎么声音还是同一月之前一般没有什么起色。”

“对了,本宫恍惚听见启祥宫昨夜近子时召了太医,是怎么回事?”

裕嫔坐下去,海常在和郭贵人亦站到了她身后,婉襄的视线也就好一些,能够望见宁嫔了。

她的脸色便又是一白,“这一月循环到癸水之期,几日之前下红方禁,没想到昨夜忽而又至,宫中人一时慌乱,便请了一位太医过来。”

裕嫔拍了拍她的手,似是十分怜惜,“当真是受罪,妹妹这样如花似玉的一个人……”

又叹一口气,而后继续道:“若是那个孩子能够顺利诞生,如今也会走了……”

她话音方落,方才的那个宫女便奉茶过来,“裕嫔娘娘请尝一尝这盅桃胶燕窝,是启祥宫中小厨房新做的。”

宁嫔也似是没有听见裕嫔方才的话,没有接她的话头,只是笑着望向她们所在的方向。

语调温和:“殿外天寒地冻,大家都尝一尝,暖一暖身子吧。”

自有小宫女将燕窝奉予婉襄三人,她抬起头时,宁嫔已经重新望向了裕嫔的方向。

“姐姐尝一尝,若觉得好,妹妹就让他们把方子抄下来。”

不管裕嫔是否故意提起她的伤心事,此时都要装作自悔失言的模样。

“妹妹太客气了,燕窝是滋补之物,姐姐素来身体健旺,吃了反怕不好。”

她贴心地替宁嫔掩了掩被角,“倒是节下母家曾送来几两燕窝,姐姐也不白吃了妹妹的。”

宁嫔笑了笑,“那妹妹又饶了姐姐的好东西了。”

她们彼此说笑,气氛看似融洽,婉襄心中却已有不少不悦之处了。

提及宁嫔失去的胎儿先不提,她如今身体虚弱至此,裕嫔既来探病,却又要炫耀自己身体健康,这算是什么道理?

这绝不是一个“性素聪慧”之人应该做出来的事。

处处都透着怪异……

婉襄同郭贵人及海常在围坐在桌旁沉默地吃着燕窝,裕嫔忽而将话题引到了婉襄身上。

“说来妹妹应当还没有见过她,这便是万岁爷新册封的永寿宫女,如今已是答应了。”

这话便算是引见了。

婉襄连忙站起来,上前再同宁嫔郑重地行了一礼,“嫔妾承干宫答应刘氏,给宁嫔娘娘请安。”

内殿之中众人的目光自然都汇聚在婉襄身上,宁嫔很快免了她的礼,“快起来吧,正好也让本宫瞧一瞧。”

婉襄便站起来,略往床榻行了一步。

宁嫔打量着她,她却只看着地上铺着的苏州园林图景地毯。

“倒好似有些敦肃皇贵妃娘娘的品格。”

这话的意思是……她长得像年妃?

婉襄先时心里一惊,顷刻间又释然。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只有因相似而产生的移情。

她成为雍正的妃子这件事在偶然之中蕴含着必然,也所以熹妃才不惜自降身价威胁她,警告她这世上不能再有一个爱新觉罗·福惠。

这……也没什么。

郭贵人便道:“这也奇了,娘娘入宫时,敦肃皇贵妃娘娘已然仙逝了,怎么您倒好似见过娘娘?”

宁嫔的笑容恬淡:“本宫虽不曾有幸一睹皇贵妃娘娘的芳容,但从万岁爷那里见过她的画像,皇后娘娘更时常提及她的事迹。”

“魂梦中见过几回,也就同当真见过娘娘一样。”

海常在上前一步,一只手按着婉襄的肩膀,“嫔妾倒觉得刘妹妹生得有些像娘娘您呢,您瞧,这双眼睛是不是同您一模一样?”

没有人接话。

宁嫔便也不过只说了这一句,而后就好似失去了对婉襄的兴趣,仍旧同裕嫔寒暄。

海常在有些讪讪的,婉襄退回来,百无聊赖地望着殿中的摆设。反而是郭贵人及海常在的目光不断地在婉襄和宁嫔之间逡巡,不知在想些什么。

婉襄注意到了一旁一架绣着字的山水屏风,正仔细辨认着上面的文字,明间里忽而走进来一个宫女。

这宫女就像是没有看见旁人一般上前同宁嫔问了好,之后也不同裕嫔寒暄,径自向郭贵人及海常在吩咐道:“齐妃娘娘正殿里丢了东西,请两位主子回钟粹宫去帮忙寻找。”

这宫女待郭贵人与海常在的态度并不客气,简直是已经将她们当成了窃物的贼人。

郭贵人自然忍不得这羞辱,立时便站起来同她争论。

“既是齐妃娘娘正殿之中弄丢了东西,同我与海常在这两个在偏殿居住的嫔妃何干?”

“齐妃娘娘近来不见外人,我与海常在至少也有三、四日不曾入正殿了。”

那宫女居然也不害怕,“这东西就是三、四日前丢的,今日才发现也未可知。”

“这是齐妃娘娘的意思,郭贵人难道要违抗娘娘的懿旨吗?”

两人僵持了片刻,裕嫔如惯例般自绣墩上站起来打圆场。

“一个太霸道些,一个也太有气性。齐妃娘娘不过是要你们回去帮忙找找东西,何必把自己的脖颈往绳索中套。”

“罢了,左右本宫也无事,在这里也只怕吵扰了宁嫔妹妹休息,本宫陪着你们去一趟钟粹宫吧。”

那宫女敢抢白郭贵人,是因为她毕竟位阶低,又住在钟粹宫,是自家娘娘能够管辖的妃子,却并不敢同裕嫔争锋。

三人皆同宁嫔告别,欲往钟粹宫去,婉襄自然也没有留下来的道理,缀在人群末尾浑水摸鱼地同宁嫔告别。

将要转身之时,宁嫔忽而又开了口,“刘答应能否再稍留片刻。”

她出言挽留的分明是婉襄,众人却齐齐回过头来。婉襄分明从她们眼中望见了莫名的热切。

宁嫔笑得温婉,“本宫听闻刘答应于锔瓷之道颇有见解,正好手中也有一件珍贵瓷器不幸损毁,要送到内务府中去修补。”

“想听听刘答应的意见。”

裕嫔便望向婉襄,笑意平常,“既是如此,刘妹妹便在这里再陪着宁嫔妹妹说说话吧,本宫同郭贵人、海常在先走了。”

婉襄站在远处,福了福身之后便望着她们走到了明间的日光里,直至为日光消融,再看不见了。

“逐径探幽涉景奇,攀萝扪葛不知疲。回溪宛转湍流激,复岭逶迤堕石危。倚仗瘦筇腾绝壁,凭依轻屧度嵚崎。留将薜荔除榛莽,指引游踪识路歧。”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末尾给uu推一本基友的书~《我刀了攻略的黑莲花反派》,大概是个复仇虐渣的故事。尤其吸引我的是稳重对于少男少女悸动的描写,狐狸型女主,真的很灵动,感兴趣可以看看捏~uu们还没睡的话,这本零点还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