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敢相信, 那一整条买卖街,所有的人都是太监宫女们假扮的,即便是看到我们也没有什么反应, 如常地做着百姓们会做的事, 真了不起。”
即便是过去一个月了,即便去之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今夜已是七夕,婉襄靠在雍正身上,仍然在感叹这件事。
“太监与宫女地位虽然低微,但并不代表他们没有能力, 婉襄,即便是居上位者, 也要切忌傲慢。”
婉襄便转过头去望了他片刻,而后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 权当做是他破坏这美好夜晚氛围的惩罚。
他只是微笑, 而后继续揽着她, 仰头望着七夕之夜明亮的夜空。
“那你有没有想过,店铺里陈列的那些商品,你购买的那些东西, 是从何而来的?”
婉襄倒是的确没有注意到,“是内务府里的吗?不大像,很多东西都不像内务府精致, 便那一碗酸梅汤, 也分明不是御膳房的做法。”
今日马常在还抱怨过她去茶楼的时候,里面的酸梅汤已经卖完了。
“那些东西都是从商人的商铺之中借来的, 若有售出, 则按售价给予。若没有, 则原模原样地还给他们。”
原来是这样。
为了让宫中的主子们逛一次买卖街,有这样多的人在背后辛苦。
清风徐来,婉襄伸出手,紧紧地抱着雍正,“七夕星河,中秋院落,上元灯火。我都同四哥在一起度过了。”
他今日穿的是道袍,理由是凉快一些。
而婉襄穿的是汉女的衣服,理由是,七夕节本是汉族人的节日,从没听说过牛郎织女七夕相会,织女头上顶着的是旗头钿子。
那一日她在买卖街上购买的汉女服装她都已经试过一次,尤其喜欢一件鹅黄色绣兰草的褙子,配上同色八褶的马面裙,和长期和生活在宫廷中见到的装饰相比,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雍正也连连夸赞,甚至为着汉人衣服的婉襄绘了许多幅图画。
“今日投针验巧,验出巧没有?”
婉襄点了点头,“郭贵人那枚针影散如花,富察福晋的动如云朵,马常在是鸟儿,我是走兽,海常在没得巧。”
她也就是同这几个人还算谈得来。
投针验巧,即是在日色之下放一碗水,小心翼翼地将一枚针放进去,使之浮在水面上。而后再观察这枚针落于碗底的影子,若影子像花、云、鸟、兽,则为得巧。
实际上婉襄自己投的时候倒是没有发觉那影子很像走兽,但周围的人都这样说,她当然也不会反驳。
高常在已经许久没有同她在一处闲谈了,而裕妃沉浸在悲伤里。
那一日永锳被吴扎库氏带回住处,身体本已虚弱,吃水果时误吞了一颗龙眼的核,一下子噎住,当时就……
转眼间也过去一个月了。
“什么女红活计都不会,倒也好意思同人一起投针验巧。”
雍正抓起她的手,观察了片刻,“这双手也就是能锔补瓷器,在瓷器上‘穿针引线’罢了。”
婉襄满不在乎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在案几上拈了一只巧果品尝。
“今夜富察福晋她们在天然图画设了香案,对月乞巧。若不是四哥要我陪着你,我定然也是去了的,乞巧之后,说不定这手就能聪明些,也不必遭您嫌弃了。”
“越来越矫情。”
他笑斥了一句,“难道你就不想同朕单独相处一会儿,毕竟是七夕呢。”
自从有了嘉祥,他们两个人独处的时间就很少了。
虽然嘉祥什么都不懂,但是否在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牛郎织女之间也有孩子,但鹊桥相会,是只有他们两人的。
婉襄是做母亲的人,到底还是忍不住念叨了一句,“都以为这丫头胆子小,其实她胆子也大着呢。”
“七夕不是要抓喜蛛么,桃实她们抓了几只,恰好被嘉祥看见了,非要看她们的罐子。”
“桃实抓的那蜘蛛足有嘉祥指甲盖那么大,她也不害怕,伸了手就要进去抓那蜘蛛,也不知那时桃实和那被抓的蜘蛛到底是谁更害怕。”
婉襄幸灾乐祸,“唉,今日那蜘蛛被嘉祥这样一吓,也不知明日还能不能结出圆正的蛛网,若是不成,桃实可要哭了。”
只有蜘蛛在瓮中结出正圆的网,才算是得巧。
小宫女们靠做活计得到主子们的欣赏,得巧也就尤为重要,婉襄得好好想一想明日该怎样安抚桃实。
雍正用力地捏了捏她的脸,迫着她转过头来望着他,“朕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一瞬间彼此的距离太近,什么素月分辉,什么明河共影,澄澈的只有他的眼睛,她一下子就沉溺在他明亮的眼睛里。
哪里还能记得他刚才说的话,“四哥,我真幸运。”
幸运什么,他没有追问,只是骤然沉下眼眸,落在她的唇上。
她不用害怕,也不用紧张,更不用挣扎。
似这样的吻她几乎日日可以拥有,她唇上早已经满是他的烙印。
银潢不移,星辰不转,翻动的是她口中的潮水,是她肌理之下,看不见的那些血液。
它们都习惯为他而沸腾了。
良久之后,雍正终于放开了她。
那种温暖的触感仍然停留在她面颊上,七月的风一点一点地吹拂着,将它们吹进她心里。
婉襄觉得心热,从他怀中离开,走到一旁去看她的五生盆。
七夕之前数日,于小木板上铺土,而后撒上粟米的种子,令其在木板上生根发芽,而后撒上茅草、木屑与鲜花,再将这些新芽用红蓝色的丝线捆绑。
古人相信这样可以求子,富察氏等几位福晋都这样做了,她也跟着凑趣。
她大约会在今年八、九月时有孕,吴扎库氏的第二子也同她的孩子差不多时候出生。
雍正也从长榻上站起来,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在西峰秀色之中逛一逛吧。”
这里婉襄从前也没有怎样来过,只知道二月里玉兰开得最好,可是他们那时几乎都不在圆明园里。
西峰秀色并不太大,不过是一个环水的小岛。
他们此刻所在之地是“自得轩”,牌匾为雍正御笔。
路过藤萝架,推开以栅栏围成的小门,便重新来到空旷的小岛上。
自得轩的西面还有一处小院,反正只是随意游览,他们便朝着那里走过去。
这一处小院名为“一堂和气”,其西院才是西峰秀色的正殿,雍正命其名为含韵斋。
殿中既有雍正的宝座,也有寝室,“朕从前也喜欢居住在这里,只是登极之后年年事物繁多,西峰秀色到底距离勤政亲贤殿与正大光明殿都太远。”
即便许久无人居住,殿中的一切当然也是干净整洁的,婉襄故意小小地气他,“我和嘉祥倒是可以过来居住,尤其是玉兰或是藤萝开花的时候。”
“她一定很喜欢那架子,就不会日日傻愣愣地趴在那青花瓷的鱼缸前傻看了。”
他倒是也不生气,“万字房住得也久了,若是喜欢的话,来年就可以搬到这里来。若是你们在这里,朕也就不会嫌弃来回麻烦了。”
雍正是一片真心,婉襄不好意思起来。
他们一同经过了种满玉兰树的回廊,地面上那些早已经沉静的叶子大约是他特意吩咐留下的。
婉襄忍不住奔跑起来,卷起那些叶子,一直跑到长廊的尽头。
此时的玉兰树都在夜色之中沉寂着,可到了春日里月色下,不知道它们能有多美。
雍正脚步沉稳地向着她走过去,落叶在他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回廊尽头是一座临河而建的敞厅,外檐悬挂着的牌匾同样是雍正御书,恰是“西峰秀色”这四个字。
他们一同走进敞厅里,隔水望去,对面高山以巨石叠成,一座瀑布倾斜而下,是仿庐山瀑布之景。
这些皇帝们没法亲临其境,便在御园之中模仿。
坐在敞厅之中就可以欣赏瀑布,隔着水面仿佛也感受到了水珠倾斜的清凉。
“那里是不是有一座洞府,名字叫什么?”
婉襄趴在长廊上,雍正坐在她身旁,语气之中略微有些疲惫,“三仙洞,洞中可容纳两百余人,从前朕心烦意乱之时常来此处休憩,静心凝神。”
不过,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来过了。
她靠在他肩上,“四哥觉得累了吗?”
即便是今夜,他也是先批完大部分的奏章,才陪着婉襄走到这里的。
“只是想起从前一些事,略微觉得惆怅。”
他旋即故意撩拨她:“朕同朕的宝贝在一起,永远都不会觉得累。”
婉襄的笑声其实与嘉祥相似,毕竟是亲母女,雍正也随着她笑起来,他们要从敞厅离开,过木桥,去另一处小岛上。
其实木桥两侧的风景就已经尤为可观,枯荷之下有各色游鱼,浮在淤泥之上,在月色下同样明显。
而再往前走至小岛上,岛上剑石嶙峋,更有五棵青松,在月色下看来便略微有些使人恐惧了。
于是他们很快地在星河之下往回走。
回到万字房中时,万籁皆沉寂,让婉襄羞于在这样的夜晚发出声音,把喘息揉碎在他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