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蒸茄, 糖醋茄,香瓜茄,糟瓜茄, 蒜茄, 芥末茄,蝙蝠茄, 鹌鹑茄……虽然茄子是四月太庙荐新的食材,祖宗们也在吃,但再换了花样也是茄子,也不必日日都吃吧。”
婉襄话音刚落, 雍正便拿他还没有用过的象牙镶银筷子敲了一下她的头,“祖宗的事, 也是你可以随便议论的?”
小宫女们忙忙地为雍正换了筷子,而后便被他遣走。
嘉祥坐在婉襄为她特制的婴儿餐椅里, 勤政亲贤殿中很快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嘉祥听不懂婉襄在和雍正说什么, 只是看着雍正敲婉襄的头觉得好笑。
偏偏手短短, 只能拿着银制的小勺子敲儿童用的餐盘,小脚丫子一晃一晃,十分可爱。
那餐盘也是婉襄绘了图, 交给雍正,而后再交给内务府烧制出来的。
内务府总想着讨好主子们,小孩子用的餐盘也画了各种各样的图案, 以至于每次嘉祥吃饭都被图案吸引, 一点也不专心,婉襄改了几次方才好了。
二十二世纪小孩子们流行看的东西仍然是高科技背景下的超级英雄, 婉襄凭着记忆画了一些, 也让嘉祥感受一下未来孩子们的趣味。
不过, 保管好这些餐盘,就变得尤其要紧了。
倘或是留下了一两个画着未来世界的东西,当真是文物,也要被当成赝品了,又或者产生一些其他的伦理、哲学问题,婉襄不想把事情搞得这么麻烦。
雍正从不会嫌弃嘉祥吵闹,反而问她:“你额娘被皇阿玛用筷子打了,你这么高兴?”
嘉祥又听不懂,只是望着雍正笑个不停,流下了口水来。
婉襄喜欢她喜欢到不得了,连忙用嘉祥的口水兜子把她的脸擦干净。
这时候她反而要躲,身子不停地往雍正身边靠,一面故意地发出一些笑声来,小手不停挥舞着,反像是在逗着婉襄玩。
雍正见这口水流得实在不像样子,便干脆抄了她的家,从另一侧拿起拿口水兜,将她的口水都擦掉了。
嘉祥懵了片刻,而后就像是受了委屈似的咧了嘴要哭,婉襄故意地板起脸来吓唬她:“假哭!”
之前嘉祥有乱丢东西的习惯,就是婉襄这样这样对她严厉才改过来的,因此若是婉襄板起脸,嘉祥还是会害怕的。
她又愣了愣,低下头去专心地瞧着她的盘子,不再理会婉襄与雍正了。
嘉祥下午才吃过点心,此刻并不饿的,让她坐在这里,其实也不过是气氛组而已。
虽则婉襄抱怨近来多茄子做成的菜,但御膳房的御厨手艺到底不错,她吃这道糖醋茄盒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尤其今日晚膳有一道清蒸鱼,味道绝佳。婉襄夹了一筷子,细心地挑了刺,喂了一点点嘉祥吃。
又问雍正:“这是什么鱼,味道当真鲜美。若似这般菜时常吃,那才不会腻呢。”
雍正也为她夹了一筷子,“就知道你不知道这是什么鱼。今年金鲤之贡,朕瞧着你并没吃多少,以为是不喜欢吃鱼了,让御膳房试着做了一道鲥鱼送来,倒也的确不错。”
难怪今年膳桌之上少见鱼虾,原来是他以为她不喜欢吃。
不过鲥鱼……
“我记得康熙年间,便已经罢鲥鱼之贡了。”
鲥鱼产于长江之中,多栖息于江苏南京、镇江一带。□□为产卵期,它们会在春日溯游而上,夏日时洄游繁殖,季节性很强,因此成为历朝历代都珍贵的贡品。
这其中有尤其以镇江之金山,浙江之桐庐一带所产鲥鱼最为珍贵。
这样娇贵的鱼种,年年春夏桃花盛开时的第一网,都是要进贡给帝王的。
通常会分设水路与旱路,以冰船和快马两种交通方式来运送,还要在沿途设置冰窖、渔场等保证鲥鱼的新鲜。
从江苏镇江而至京师,凡三千里路,只允许运送者在二十二个时辰,也就是四十四个小时之内送到,实在是很了不起。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为这一点口腹之欲,马伤人死何足论,未免太过劳民伤财了。
“你说的对也不对,实际上从世祖在时,便已经下令罢鲥鱼之贡了。只是镇江一带的官员想要讨好世祖,没过多久便又恢复了。”
世祖即是顺治帝。
“凡是尝过鲥鱼之人,无有不赞其只因天上有的,但皇考即位之后仍然坚决地停止了鲥鱼贡。不过到皇考晚年……你也知道,又有官员行此投机取巧之事。”
“直至朕登极之后方才全面禁止,因此如今京城中、皇城中的这些人,已经许久没有吃过鲥鱼了。”
王天下者食天下,但若为了这样的事罔顾民生,还算什么皇帝。
婉襄看着眼前这几乎已经被吃得差不多的鲥鱼,“那这……”
也不知她又造了多少罪过。
雍正笑起来:“放心吃吧,这次送来的鲥鱼不多,是朕着官船慢慢地带上京城来的,因此并不费事,也不如从前进贡的肥美。”
他们在说话,忽略了嘉祥,她有些不乐意,用力地敲着餐盘表示抗议。
雍正便又夹了一小筷鱼肉喂给她。
有了吃的,嘉祥就安静了。
“还剩下几条,朕着他们好好养着,待养得肥些,便小心地挑了刺,做成鱼肉丸子。过了周岁要正式开荤,朕要给朕的小公主最好的东西。”
他忽而又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做成鱼肉丸子未免浪费,朕瞧着她这样吃,似乎也吃得挺香的?”
婉襄忍不住笑起来,“给她吃什么她都觉得香,没见过世面的人是这样的。可一时给她吃了鲥鱼这样好的东西,怕是往后再给她吃什么鲤鱼肉鲫鱼汤的,她要觉得不好了。”
“人生有两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这样好的东西若是做成鱼肉丸子未免太过浪费,也实在太费御厨功夫,还是不要这样劳民伤财了。”
雍正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好像只要这样望着她,也就已经有无限满足。
“那朕都给你留着。”
雍正又夹了一大筷子的鱼肉给婉襄,嘉祥眼睁睁看着,却吃不着,伸出小短手乱抓一通,急躁之下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婉襄耐心地在碗里挑着刺,“告诉额娘,你要什么?”
她总得慢慢学会表达自己的意愿。
嘉祥误以为婉襄是想听她叫额娘,“额娘……额娘……”
“你是要吃鱼。”婉襄低着头偷笑,一旁雍正也不甘示弱,“皇阿玛这里也有,你要阿玛的,还是额娘的?”
雍正的筷子离她更近些,嘉祥一下子就转投了雍正的阵营,讨好地唤着他:“阿……玛……玛……”
不知道为什么,对嘉祥而言,“额娘”两个字要比“阿玛”更容易。
雍正将那筷子鱼肉喂给了嘉祥,而后耐心地引导她:“皇阿玛,阿……玛……”
嘉祥吃到了一口,见他已经没有了,很会看人下菜碟,立刻就不理他,继续用她的小勺子敲着餐盘玩。
雍正十分无奈,一抬头恰好撞见婉襄的笑眼里,“四哥这样教她,她要以为她是您的‘皇阿玛’了。”
“若不是没人为朕换筷子,你又要挨上一记。”
婉襄伸手摸了摸嘉祥的头,撒娇道:“这小丫头有个性地很,在这时也只知道凭本能行事。她见我见得多,见四哥见得少,喊‘阿玛’的时间也少,四哥可别跟我计较。”
其实雍正还是天天见她们母女的,只是嘉祥睡的时间仍然长,有时候雍正忙碌,嘉祥便也会连续几日见不到他。
“朕拿你们有什么办法呢?”
雍正佯装长叹一口气,“只盼着嘉祥将来别同你一样惹朕讨厌,一时不许朕做这个,一时又不许朕做那个的。”
他原本只想同婉襄开玩笑,一时之间却让婉襄想起他们根本还没有解决的丹药问题。
婉襄没有笑,他便也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一日的分歧。
彼此沉默了片刻,恰好获萤端着一碗嘉祥几乎每日都要吃的鸡蛋羹进来,便暂时替他们解决了这麻烦。
嘉祥一看见获萤端着东西进来就躁动起来,也忘记了婉襄那还没有挑干净刺的鲥鱼,伸出手迫不及待地要获萤抱她,而后去后殿吃蛋羹了。
婉襄已经用好晚膳了,便陪着进去,留下雍正一个人命令宫女撤去膳桌,而后自去批阅奏章了。
“嘉祥总是吃得那样香甜,没有一点烦恼,真让人羡慕。”
获萤便笑着说:“我们每个人都经历过这个阶段,那时偏偏感觉不到,只能说很多事都是阴差阳错,事与愿违。”
“贵人还在为李贵人和安贵人中毒之事,以及有人谋害公主之事烦恼吗?”
“奴才其实也觉得很烦恼,但线索总会在不经意间出现,就像今天这样。其实很多时候不过是庸人自扰。”
“总之贵人懂得道理,珍惜当下便最好了。”
道理她当然是懂的,此刻也不是为那个她已经猜到的凶手烦恼。
珍惜当下……如何才算是珍惜当下呢……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