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瞻鼎拿下了临川的时候, 北疆也收到了京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圣旨。
圣旨内容与赵拙言所料几乎一模一样,燕王心里虽早有准备,可当真正看到这般荒唐的旨意时, 依然被气得险些提剑砍了那传旨的钦差。
那钦差不过是兵部六品小官罢了,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 何其无辜,好在有赵拙言等人拦着,才免遭迁怒。
燕王对自己那皇帝侄子的期待极其矛盾,按理来说韩瞻遹若是个蠢货,他以后造反还能轻松点,从这方面来想,燕王是有些高兴的。
可如今北狄挥刀打进家门口了, 韩瞻遹这蠢货竟然还只想着防备自家人!
北疆人丁不过二十万户,玄家军人数扩编之后也才只有八万人左右,走的是精兵路线。
早些年北疆能轻松抵挡住北狄铁骑, 其中有一大半是因为北狄四分五裂的缘故,北疆只需要防范其中十几个部落而已。
如今借着火器之力,玄甲军战力翻倍,从后边搞搞突袭倒依旧赢得轻松, 可真要跟呼延也先的五十万弯刀铁骑正面刚,估计也不见得有多少胜算。
再加上呼延也先有北狄七十六部鼎力的支持,燕王有什么?靠着北疆这一府之地,怕是连粮草都要筹不够!
说白了,这本身就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事,北疆根本就不够资格, 也没有实力去当那中流砥柱。
燕王虽以玄甲军为傲,可却也有自知之明, 真要靠着玄甲军去对抗北狄大军,即便有火器助威,到最后北疆儿郎就算拼了个精光,估计也就只能斩断北狄两条臂膀而已。
以北狄之野心,就算只光挺着个身子,怕是也照样能将大旻给啃个稀巴烂。
燕王逮着赵拙言发泄怒火,大骂道:“军师啊,你说我老韩家是不是招惹了哪路神仙,前百年百废待兴,先祖们个个英明神武,就连我那短命皇兄也是个励精图治的勤劳皇帝,如今明明正值国力强盛,怎么就偏偏出了韩瞻遹这么个百年难得一遇的蠢货呢!”
赵拙言不信鬼神,却敬畏鬼神,闻言劝道:“神仙或许也不见得就这般闲,说不定圣上就只是单纯的没脑子而已,王爷您也别胡乱猜测了,还是先想想眼下该如何应对吧。”
燕王抬手将圣旨砸进了装废纸的竹篓子里,冷笑道:“韩瞻遹那小儿想坐收渔翁之利,本王岂能叫他如愿。”
盛怒过后,燕王眯了眯眼,意有所指道:“圣旨上只说让玄甲军抵挡北狄,可却没要求是正面迎敌,还是背后包抄。”
通透之人话无需说明便能意会,赵拙言闻言献策道:“科察、安山如今已入北疆囊中,玄甲军兵精量少,再要往北扩张,怕是不好铺展,倒不如就地驻扎,时不时派人往北狄王庭方向吆喝冲杀一圈,也算是为朝廷分忧了,想来圣上会谅解王爷的难处的。”
有幕僚听了这话,不太赞同道:“这?王爷若是真要坐视不理,那凉州岂不是危矣?圣上糊涂,朝廷不作为,可百姓何其无辜,北狄乃嗜血蛮夷,残忍暴虐,其所过之处,怕是要血流成河啊!”
这话一出,燕王和赵拙言的面色都不是很好。
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燕王说到底不过是掌管一府之地的藩王而已,大旻之安危,其责任本就不在他身上,真要为了对抗北狄而拼尽北疆之人力,北疆的百姓难道就不无辜了?
幕僚倒是心善,可这话却是将燕王和赵拙言给架在耻辱柱上,将两个黑心肝的政客给衬托成了见死不救的冷血之人。
林晔亭此时打圆场道:“老夫与凉州都指挥使袁崇光有旧,此人虽不算是奇才,但却十分懂得变通,若是真抵挡不住北狄大军,他想来也不会硬拼的。”
林晔亭这话说得十分委婉,其实按照他对袁崇光的了解,若是知道朝廷未派兵增援,这孙子估计比谁都跑得快。
赵拙言听了林晔亭的话,对大旻朝廷更是失望透顶,只觉得从上到下都是一群尸位素餐的蠢货。
如今大旻就像是烂了梁柱的破屋,与其拼死补救,还不如就任由它被彻底摧毁,然后再在废土上重建秩序。
不过重建总归得有人,所以凉州百姓能救还是得救。
赵拙言沉思片刻后,对燕王道:“听闻三公子已经拿下了临川,再往西南便是代州,弘武馆学子虽个个都是俊杰,但人数实在不多,铺展开后,怕是也威势大减,不若再派一些人前往幽州增援。”
燕王来了兴趣,问道:“军师有话不妨直说。”
赵拙言道:“圣上一日未交付王爷权柄,玄甲大军便一日不出北疆,但却又不能任由北狄横扫凉州,残害百姓,不若再派八百将士和数十名工匠于三公子麾下,配置一批火雷从代州运往凉州,算作是北疆对袁崇光的增援和支持。”
简单来说,就是北疆少量出人,但可以大量提供武器,最好再派人去跟袁崇光交涉拉拢一番,让他尽量拖住北狄大军的同时,指挥凉州百姓撤离躲避起来。
燕王并未反对,如今也只有这样了,走一步看一步,等到北狄大军攻到了代州边上,他就不信自己那个皇帝侄子还坐得住,火星就快落到脚背上,有些人估计才知道着急。
北疆上下比朝廷齐心多了,燕王刚一下令,八百将士和六十多名工匠当日便抽调齐整,第二日天未亮就出发去了临川。
沿着云霄径道直达高城,高城县令明面上还是朝廷官员,可心里却早就倒向了北疆。
翻过高城西南边的山道,就进入了平昌。
平昌代县令霍长安得了消息,亲自出城去迎接时,才知道那八百将士的首领竟然是釜关守将耿培忠,也就是耿培延的亲大哥。
耿培忠断了颗门牙不爱说话,跟霍长安简单交涉几句后,连平昌县城都没进,就立刻带着人拐弯赶去临川了。
此时距离韩瞻鼎拿下临川已经有一个月左右了,原本千丝万缕的麻烦已经让他给整理出了个大概,该清算的已经清算赶紧,该敲打的也基本上都敲打过了,政务军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唯一的让他头疼的便是缺人。
临川府城一拿下,周遭包括平昌、丘水等八县便尽归于其手,这么大的地方得治理,外要防范乱民贼匪,内要威慑世家豪强,韩瞻鼎手里的信得过的兵根本就不够用,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如今的境况是,韩瞻鼎和卫擎苍等人表面上拿下了临川,可却也被困在了临川。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韩瞻鼎和林岁晓他们在操心,林岁晚想得少,也懒得去想,最主要的是她其实也不太想得明白。
不过林岁晚也没闲着,糖包子说她既然成了这个世界的人,总归要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才不辜负她穿书一场的意义。
林岁晚对于这话其实是不屑的,谁规定活着就一定得有意义了,再说了那些所谓的意义又是由谁来定义的?
不过当弘武馆的一名师兄因为伤口感染死亡后,林岁晚突然就醒悟了。
她依然不觉得自己必要活得有所谓的意义,但如果能为自己认识的亲人和友人的生命做些什么的话,她其实是很乐意的。
林岁晚跟糖包子说了自己的想法,糖包子建议她重点攻略药物学,努力将一些有效的,能救命的药物给研制出来,比如青蒿素,比如磺胺。
当然,以这个世界的科学技术水平,想要合成提炼这些药物是很困难的,但毕竟有答案可抄,努努力其实也不见得就成功不了。
林岁晚动力十足,信心满满,糖包子说攻略药物学的起点,是从学习物理、化学、生物、数学等基础开始。
林岁晚这大半个月除了要在意识里跟着糖包子上课之外,还要帮忙继续配置火雷,日子可谓是相当的充实。
说起来火雷毕竟是杀人的利器,等死后下了地府,这火器带来的孽债说不定还要算一笔在她头上,到时候功德是正是负还真不好说。
可研制救命的药物就不同了,她要是真能将磺胺等药物给提前弄出来,这功德必定是无穷无尽的!
韩瞻鼎拿下临川后,照例征用的府衙,原本的丫鬟小厮都被遣散了,只留了几个负责洒扫做饭的仆妇,偌大的院子里景色奇好,还没什么人,倒是清净得很。
林岁晚做完了糖包子留的功课后,跑到府衙外边的荷塘边上摘莲蓬吃,还叫上难得有空闲的卫擎苍。
夏末秋初的莲蓬是青黄色的,吃着已经有些老了,不嫩也不怎么甜。
林岁晚没仔细将莲子心给剔干净,苦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呵呵,林家妹妹这是在作什么鬼脸呢,瞧着还怪吓人的。”说这话的是一名十八九岁的俏丽女子,穿着一身秋桂色华丽衣裙,面上带着调侃之色,眼里却藏着几分轻蔑。
林岁晚嘴里的苦劲儿稍微散去了几分,歪头低声问卫擎苍道:“她是谁啊?”
卫擎苍幽幽道:“临川前知府吴达的长女,吴妙琴。”
林岁晚不认识吴达,见吴妙琴带着另一名十二三岁的女子结伴走到了面前,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招呼。
吴妙琴倒是熟络得很,自顾自玩笑道:“这个时节的莲子米都老了,林妹妹也真是不挑嘴。”
林岁晚就是再傻也听得出来她这话里没有多少好意,本就受不得气的饿死鬼立时便不客气道:“你别叫我妹妹,咱俩非亲非故的,听着也太奇怪了。”
吴妙琴讪讪,故作可怜道:“我瞧着林姑娘气度不凡,原想厚着脸皮亲近一二,却不想是我高攀了。”
普通人听了这话大约要谦虚几句,可林岁晚不是普通人呀,她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劝诫道:“女孩子脸皮太厚可不好,你记得要改啊。”
卫擎苍看着吴妙琴那青白交加的面色努力忍笑,心想林小丫头可真是怼人小能手,深得赵先生真传啊。
说起来吴达此人也实在是个奇葩,身为临川知府,守备造反谋逆的时候,他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就投降了,还将自己的大女儿吴妙琴献给了弘武帝君。
如今临川府被北疆拿下,这位前知府又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就投降了,如今正打着将小女儿吴妙棋献给韩瞻鼎主意呢。
不过林岁晚并不知道这些糟心事,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吴家姐妹俩对自己不怀好意,因此便礼尚往来也不喜欢她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