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殿朝会上,年轻的帝王无故缺席,国舅爷更是迟迟未至。

文武百官等到午时将至时,才有慈宁宫太监前来传太后娘娘懿旨,命暂免朝会,百官各忙各事去。

而在慈宁宫内,太后娘娘安坐高位,瞧也未瞧底下站得腿麻的王勉之一眼。

四十来岁的王太后模样端庄沉静,面上略显沧桑,鬓间夹杂着些许银丝,想来是过于劳心劳力的缘故。

她细白干瘦的食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案几,凤目半敛,自顾自忧愁着当下群狼环伺的槽糕局势。

*

大旻韩氏先祖乃寒门出身,于天下大乱时凭着真刀真枪打下了万里江山,更是将昔日肆虐中原九州的北狄七十六部险些杀绝了种。

韩姓皇室传至六代,到了宣宗皇帝在位时期,嫡宗子嗣悉数夭折,竟是突然没有了承继之人。

为保大旻江山不绝,宣宗皇帝在驾崩之前,不得不从疏宗过继嗣子。

而在权势日渐强盛的京城诸多世家的推波助澜之下,自幼在贫寒乡下长大的仁宗皇帝,便被一群心怀不轨之人联手推上了皇位。

仁宗皇帝,即是王太后的姑丈,也是王太后的公爹。

不过在王太后看来,她这位姑丈之秉性说好听一些是仁义,说难听一些却不过只是优柔寡断罢了。

仁宗皇帝忌惮京城诸世家,于是便大力扶持妻族与其抗衡,册封农户乡绅出身的岳父,也就是王太后嫡亲的祖父,为承恩公。

王太后的祖父和父亲都是老实厚道,却无甚心机谋算之人。

才不配位,必有灾殃。

王太后的两位至亲长辈,捧着“承恩公”这个金贵又荣耀的牌匾,均是战战兢兢地活了一辈子。

倒是自家这位无才无德,却又极为自信的兄长,竟是半点也没有负重不堪的压力,人前显耀,人后逍遥,日子过得十分没心没肺!

说来也是可笑,仁宗皇帝忌惮京城诸世家,却又极其喜欢美丽高贵的世家女,频频纳其入宫为妃。

若不是自家姑母早些年陪仁宗皇帝在乡下吃过不少的苦,怕是早就连皇后之位都无法保住了!

除了王太后姑母所生的长子韩骠外,仁宗皇帝还有另外八个长大成人的儿子,其生母皆乃世家贵女,其母族均是京城显赫门第!

彼时朝堂之上人人站队,只有极少数刚正不阿之人却也不过只是中立而已。

太子韩骠除了有个不成气候的承恩公府支持外,竟是无半个心腹!

不过,好在仁宗皇帝到底未曾忘记,当年自己入京之时,才只有六岁的长子舍身为他挡过毒箭。

本就喜欢标榜自身重情重义的仁宗皇帝,倒是从来就没有过更换过太子的念头。

可惜,韩骠能靠着父亲的“重情重义”坐稳太子之位,他那八个异母弟弟同样也能靠着父亲的“重情重义”占尽便宜。

仁宗皇帝怜惜爱护长子,对另外八个儿子却同样不差。

大旻祖训,藩王宗亲居京城,领食邑,不得干涉封地军政。

可仁宗皇帝在病逝之前却硬生生破了祖训。

一股脑地将自己另外八个似豺狼虎豹一般的儿子,全都分封出了京城。

其中燕王、梁王、代王等人甚至还握有军权!

若是抛开利益和情谊,只客观公允地评价。

在王太后看来,其实燕王、梁王、代王……

他们其中任何一位,或许都比自己的表哥,也是自己夫君,更是后来的孝宗皇帝韩骠更适合执掌天下。

孝宗皇帝幼时被那只毒箭伤了根基,原本就寿数有限,甚至子嗣艰难,再加上不管是论文论武,还是论谋略,其资质也都只是平平……

昔日大名鼎鼎的白鹿才子、六首状元、前左都御使、中立派之首赵拙言,就曾在仁宗后期,因太子无才,而直言劝诫仁宗皇帝要以江山社稷为先,个人情谊次之!

并于皇极殿外跪了三日三夜,恳请仁宗皇帝为天下黎民之性命,重立太子!

彼时王太后已经嫁入东宫十五年,亲眼目睹了表哥被赵拙言气得吐血,却又拿这位直言上鉴的御史无可奈何。

直到赵拙言突然被人诬陷贪污行贿,贬官流放后,表哥的太子之位,才总算是安稳了一些。

没过两年,表哥也终于如愿以偿地登上了皇位。

可却只拖着病弱的身子与藩王世家周旋了四年,便油尽灯枯了。

*

如今轮到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可这九五之尊的位置却怕是也做不长久。

梁王等人早就野心勃勃,如今估计就盼着自家兄长能再嚣张跋扈一些,好方便他们举起“清君侧”的大旗呢。

可笑自家兄长竟还为林伯盛被贬离京城而幸灾乐祸。

呵,若无这位破军之将于威震京师,等到梁王等人“清君侧”时,承恩公府怕是顷刻间就能覆灭!

王太后抬眼瞧见王勉之浑然不觉的模样,只觉心头火起,皮笑肉不笑道:“兄长这才当了几日的左枢密使,就这般按捺不住性子了,尾巴都恨不得翘到天上去了!”

王勉之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上朝晚到一些而已,妹妹也太过小题大作了,再说林伯盛今日离京,我与他几十年的交情,总该去送送才是。”

王勉之大大咧咧地坐在太后娘娘旁边,谈不上客气,更谈不上恭敬。

王太后瞧着他冷笑连连,不屑道:“兄长与林伯盛有何交情?冒领军功的交情?还是嫉贤妒能的交情?”

王勉之似是被戳到了痛处,那恼羞成怒却又无法反驳的模样,当真是跟个快要炸开了的火雷一般。

王太后从凤座上缓缓起身,亲手为王勉之斟了一盏降火的清茶,语重心长道:“兄长,咱们兄妹同出一母,如今更是荣辱相关,性命相连。”

“妹妹如今只问兄长一句……,若论谋略才能,兄长可敢于昔日曹孟德相比?!他韩姓皇室,是否真就势弱如昔日汉室了?!!”

王太后看着王勉之的眼睛,字字如刀,句句如斧!

“哐当……!”

王勉之被妹妹喝问出一身冷汗,惊吓得打翻了手里的茶水。

他战战兢兢起身,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为、为兄自然比不得曹公,韩,韩韩……”

王勉之“韩”了半天,却没有“韩”出个所以然来。

王太后替他补全道:“韩姓皇室从未势弱,势弱的只不过是哀家的儿子而已。”

……

王勉之被敲打一顿后,模样狼狈地回家反省,实则享乐去了。

王太后却没有半分放松的心情,只休息了片刻,便又移驾去了乾清宫。

只是当她踏入御书房,瞧清楚自己那皇帝儿子的所作所为之后,竟是险些被气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