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智俊惦记着卤干子罐头的事。
周一天刚亮, 他就出了门,趁着上课前短暂的休息时间,冲到副食品店就把柜台里面的黄桃罐头给包圆了。
由于他考上了大学, 没跟大院里的那群人出去做生意,也就不像书里似的那么穷, 手里的钱和票都不少, 再加上学校里还有上学补贴, 经济宽裕的很, 这才能大手笔的包圆黄桃罐头。
鹿仁佳直接被这十几罐子桃罐头吓了一跳:“你这是干啥?”
“不是说要罐头做实验么?这些罐头都是经过检验的,肯定能用,把里面的东西吃了, 再洗一下晒干就行了。”方智俊擦擦额头的汗, 笑的十分爽朗。
不得不说,这几十斤的罐头背回来, 那是真累啊。
沉甸甸的,只拽的肩膀疼。
“这么多得吃到什么时候啊。”鹿仁佳哭笑不得。
“那就带回家去给伯父伯母吃呗。”
卤干子罐头肯定不能在这边做的, 昨天吃晚饭的时候沐戈壁就提议了,回河东县去做,那边有大锅灶,还有烘干房, 火力比碳炉要好很多,而且那边地方够大, 原材料也多, 就连保密性都比这边好。
鹿仁佳自然愿意,方智俊一听也没异议。
甚至还有点兴奋, 他总觉得, 沐哥提议让他一起回河东县, 就是承认他的意思,心理上更亲近几分。
“那也太多了。”
鹿仁佳翻看罐头瓶子:“喏,你拿两瓶给大爷去,我估摸着要不了几天,他儿媳妇就要带着孙子过来看他了,有这罐头,也省的再去买。”
“成,反正咱们只要罐头瓶子。”
方智俊立刻抱着两个大黄桃罐子跑去找王大爷去了。
远远的还能听见王大爷的喊声,似乎是不愿意占这个便宜,然后就看见方智俊逃似的,抱著书就跑了。
而鹿仁佳则是将剩下的罐头想搬回房间,然后才换鞋拿包,抱起书:“我先去上课了,你出门前记得将门锁好啊。”
正拿着笔抄写单词的沐戈壁摆摆手。
他九点才有课,比鹿仁佳和方智俊的可晚了一个小时,他没去晨读,干脆在家里预习了。
鹿仁佳一路小跑去了学校。
因为之前发瓜子的事,她现在和班上同学的关系很是不错,属于那种不管什么事都有人来帮一把的情况。
鹿仁佳一落座,同桌就凑过来:“我听说你这周末把老王给怼了?”
老王就是学生会的指导老师。
“嗯。”鹿仁佳顿时脸一苦,一副郁闷至极的样子:“你也知道的,我丈夫身体不太好,他非拿着鸡毛当令箭,逼着他们周末到学校来开会,我这不是急了嘛,就开口说了几句,还被咱主任给撞到了,真是够倒霉的,这不,今早上晨读他也没能来上呢。”
同桌听说过外语系的沐戈壁,长得十分好看,但身体也是真的孱弱。
一想到那样一个琉璃美人灯被老王为难的卧床不起,同桌也觉得老王有点过分了:“这老王吧做事就是没分寸,真以为这大学还像以前呢?”
这一届的大学生对前几届的工农兵大学生,天然就有一种不满和看不上眼。
前者是正儿八经的本事考上大学的。
后者则是通过推荐来上大学,不否认有些人是真有本事,但这一届大学生不少都是知青考上来的,见多了下面一些干部的骚操作,便下意识的将自己和工农兵大学生给分成了两种人。
压抑过后,迎来的将是爆发。
有不少人看向那些工农兵大学生的眼神,都是带着挑剔的。
“欸,别说了,这事儿连你都知道了,看来学校里都传遍了。”鹿仁佳眉心蹙着,语气又丧了几分。
“哪儿啊,还不是我们寝那个数学系的,她也是学生会的,回来就跟咱们说了。”同桌住的寝室是混居的,里面不仅有经济系的,还有数学系和外语系的:“不过她也知道分寸,只告诉了咱们几个。”
那还好。
但是当时除了老师还有好几个人呢,估计这事儿瞒不了太久。
果不其然,两堂课后,鹿仁佳就被张主任给喊走了,到了办公室,她才发现沐戈壁居然也在,而且和早上她出门时的状态相比,这会儿沐戈壁脸色发白,神情虚弱,时不时的还掩嘴咳嗽两声,看起来就是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
另一张凳子上,坐着的正是学生会的王老师。
这会儿他双手环胸,眉心微蹙,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目光如炬的盯着沐戈壁,目光里有不忿,也有不解,似乎他也想不通,就开了两天会,怎么就病重成这样了。
沐戈壁看见鹿仁佳就朝她招了招手。
只一个动作,鹿仁佳的神情就瞬间溢满了担忧。
“你怎么样?还好么?”鹿仁佳快步走过去,连忙拿起斜挂在身上的水壶,拧开给他喝:“快喝点儿水。”
“没事儿,就是王老师找我来说说话。”
沐戈壁依旧那副气虚的模样,但是说话却是一副不愿叫鹿仁佳伤心的模样,他拍拍鹿仁佳的手背以示安抚,然后回头继续跟王老师说道:“王老师您也看见了,我妻子只是因为太担心我了,若是她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王老师能担待些。”
王老师:“……”
王老师不想说话,也不想担待。
但旁边张主任还盯着呢。
“还有就是,我这身体……学生会的公务繁忙,我呢,这个情况也实在没法子为学校做什么贡献,我想着,要不我将这干事的职位给卸了,省的占着这么个位置。”
沐戈壁想辞职是真心的。
学生会人多事杂,尤其不少学生都是真正有干劲有野心的人,他们需要这个舞台。
至于沐戈壁,经历过生死的他,对很多事情都没有那么迫切了,相反,他只想和鹿仁佳平安悠闲的度过这一辈子,就连考大学,都是因为田雪的要求,但其实对于他本人来说,种田也好,绣花也罢,他都不在意。
鹿仁佳自然也是如此。
别看她似乎在豆腐事业上似乎很有野心,但也是因为这豆腐坊是田姥爷的产业,她只想拿回来而已。
王老师没想到沐戈壁居然这么直接,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反应,下意识的回头看张主任。
张主任倒挺淡定,只问道:“你真的想好了?”
学生会也是一份漂亮的履历,对日后的仕途很有好处。
“想好了,我这身体情况,也就不想那么多了。”话里的意思是不想所谓的‘仕途’,以后找个清贵衙门呆着就行。
张主任觉得可惜了。
但还是点点头:“行,既然如此,你们俩就先回去上课去吧。”
“谢谢两位老师的栽培,我们就先走了。”
从头至尾,都没征求过鹿仁佳的意见,仿佛只是喊她过来做个见证似的。
下午,沐戈壁就低调的离开了学生会,新被提拔的干事也是外语系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女学生,平常不爱说话,但是做事很麻利,被提拔后第一件事就是铺开信纸开始写迎新计划。
显然,她打算在这件事上一鸣惊人。
沐戈壁没太关注。
但这女学生显然将他当成了目标了,一整个下午都不停的跑来问东问西,问的沐戈壁烦不胜烦,但为了以后的悠闲生活,只得言无不尽,惹得班里不少人往这边张望。
沐戈壁一脸正直,到了放学时间就起身。
女同学还想问,但沐戈壁已经不想回答了。
“你这么早就回去么?”问话的是另一个男同学,也是他们班的团委。
“嗯,我回去晚了的话,我媳妇儿该担心我了。”沐戈壁笑呵呵地摆摆手,收拾书站起来,还不忘叮嘱女学生:“其实我对学生会的事务也不是很了解,毕竟我身体不好,没参与过几次会议,能说的我都说了,实在不行,你再去问问其它同学吧。”
说完后,就在同学的起哄下悠哉哉的走出了教室门。
远远的,班上同学还能看见他走向分岔路口那个高个子女同学的背影。
“还是沐戈壁潇洒啊。”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感叹。
紧接着另一个人接话道:“不潇洒也不行啊,他那身子骨,也就只剩下潇洒了。”
这话就带着几分嘲笑的意味了,当然,还有几分酸气。
这可就引得班上一群颜控女同学的不满了:“人家考上大学,媳妇也娶了,也是个大学生,凭啥不潇洒。”
可不是嘛。
顿时,班上不少人都酸了。
尤其那些已婚的,毕竟他们自己虽然是大学生,可不代表另一半也是大学生啊,倒是那些未婚的心底有了憧憬,看向身边的未婚女同学们,也带了几分蠢蠢欲动。
或许,他们也可以拥有一个大学生妻子?
沐戈壁卸了职,无事一身轻的跟鹿仁佳回了家,晚上绣绣花,看看专业书,练一练口语,日子过的逍遥的不得了,由于精神力高,学习语言类似乎也有加成,他甚至觉得,学外语比当初复习高考的时候还要轻松。
尤其他的口语,进步的是真快。
偶尔去上一次晨读课,读出来的口语标准的连班上的大学霸都忍不住来问他是怎么练的。
沐戈壁能说啥呢?
总不能说自己聪明学的快吧,只能说家里有个录音机,跟着广播学的。
为此,放了学还去商场里扛了一台录音机回来。
又过了大概两个礼拜,正好王大爷的儿媳要带孩子来玩,他们碰头商量了一下,打算趁着王大爷的孙子们来的时候,回河东县一趟,这样也好给王大爷一点私人空间。
于是周六一早,三个人就背着一堆罐头踏上了回河东县的客运汽车,一路颠簸着回了家。
走到半路,沐戈壁突然喊鹿仁佳。
“你看,那边在修路。”
鹿仁佳连忙看过去,就看见不远处的有一群施工队,正在挥汗如雨。
“这路估计要修个一两年呢,到时候这条路就废咯。”
前座一个经常走这条路的大妈回头搭话道:“现在的领导能干,给咱们修路呢。”
另一位老大爷也跟着说道:“可不是嘛,也是政策好了,要换做前些年,哪能有这样的好事呢。”
方智俊听了深有感触。
是啊,要换做前些年,他哪里敢想,自己居然也能有上大学的一天。
说到底,他是无比珍惜这次上大学的机会。
也无比庆幸,自己还有这样的好运。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又是周一了,痛苦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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