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眼看着的。
看着对他好的村长爷爷和苏奶奶被活活打死,看着子臣爹为了保下他们倒在了血泊中,死不瞑目。
看着嘴上骂着他野孩子,却给他塞东西吃的子臣娘,在滚烫的沸水里挣扎,成为了别人嘴里的食物。
赵小宝压抑着哭到全身**。
赵洛锦眸子一片腥红,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样,眼泪也跟着蓄满了眼眶。
她死死咬着牙根,蹲下来,像是抱赵子臣一样,将赵小宝抱住。
“没事了,都过去了。”
这一刻,没有往日的恩怨,有的仅是濒临绝望的孩子,抓住的一根稻草。
奢望已久的怀抱,并没有能让赵小宝的情绪稳定下来,他只是从压抑地哭,到放声大哭,哭得嗓子都哑了。
那张糊满泪水的瘦弱小脸,充斥着浓郁得绝望到窒息的悲伤。
赵洛锦麻木地望着天,赵小宝已经哭得晕厥在她怀里了。
她已经料到逃荒之路不会太平,但现实远比她想像的更为残酷。
可她能救一人,救十人,救百人,能救那千千万万人吗?
朝廷无为,帝王不仁,百姓如同蝼蚁,人心堕入黑夜,这样的世道,拿什么来拯救。
赵洛锦抱起赵小宝,才发现他瘦小得可怜,轻得几乎没有重量,撇开一切,他如今也只不过是六岁的孩子,跟赵钰差不多的年纪。
她何必将那些复杂的东西,加诸于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身上。
赵洛锦深吸了口气,平复心中翻涌的情绪,才抱着赵小宝往回走。
门口,赵子臣仍然坐在那里,放在他身边的食物和水,都没有动过,他好像丧失了所有的语言行动能力一样。
可是,不吃东西不行,他的身体会扛不住的。
赵洛锦叹了口气,将赵小宝放在宽椅上,然后去了隔壁。
屋里砌了小灶之后,一家人就已经不去食堂吃了,都是宋云英煮好端到厅堂,然后招呼大家过来一起吃的。
赵洛锦来到了竹子搭建起来的厨房,从空间掏了三个鸡蛋,蒸了一碗软嫩的蛋羹,在上头铺上些肉沫。
这是苏奶奶最拿手的一道菜,由她手蒸出来的鸡蛋,嫩得跟豆腐似的,鸡蛋羹也是赵子臣最喜欢吃的。
赵洛锦将做好的鸡蛋羹端过去,闻到那熟悉的香味,呆滞的眸子总算有了轻微的波动。
他扶着门樘站了起来,目光有了焦距,恍惚间仿佛看到满头银发的奶奶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朝他走来。
直到赵洛锦的声音响起,幻想之中的画面才被打得支离破碎。
他身形晃了一下。
赵洛锦稳稳将他扶住,然后将他攥紧的手松开,把温度刚好的蛋羹放在他手上。
“这蛋羹是苏奶奶教我做的,她担心她离开之后,她的小臣吃不到她亲手做的蛋羹了,所以托我以后常常做给你吃。”
见赵子臣红了眼睛,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声音如同飘过来的风一样轻柔,“苏奶奶说,她想看着她的小臣好好吃饭,好好念书,将来做一个造福百姓的良臣。”
“让世间少一点悲苦,少一点别离,少一点黑暗。”
“村长爷爷和苏奶奶还有你阿爹阿娘都没有离开,他们都活在我们的心中,只要我们还记得他们,他们就永远存在。”
赵洛锦握住了他的手,置于他的心口上,“你感受到他们了吗?他们会一直陪着你的,他们那么爱你,怎么舍得真正的离开?”
赵子臣感受着自己一下又一下的心跳,仿佛真的感受到了他们的回应,一滴滚烫的泪砸在蛋羹上。
他抽回了手,拿起调羹,捧着碗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砸。
赵洛锦却是心头一松,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哭出来了,他还能是那个赵子臣。
赵子臣流着泪把蛋羹吃得一干二净,等他吃完,赵洛锦才接过了碗递给他一方手帕擦脸。
他只顿了一下就接了过去,但一直都没开口说话。
赵洛锦还是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像以往苏奶奶夸他一样夸道:“小臣真棒!”
赵子臣就乖乖站着,也不动。
他与当初的赵疏影和赵绮丽是不一样的,赵疏影和赵绮丽可以硬逼着她们斩断过去。
但赵子臣不行,除了让他慢慢感化他,让他自己想开,没有其他办法。
赵洛无法想象,一个亲眼看着亲人惨死,看着自己娘亲被活活煮熟再被吃掉的孩子,心里有多么大的障碍。
她能做的,只是代替村长爷爷和苏奶奶照顾他,让他平安长大。
至于心结什么时候能放下来,她也不敢保证。
有些伤痛,不是轻易就能抹平的。
等赵子臣疲惫地挨着赵小宝睡过去之后,赵洛锦才有空去看秦广。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杨志包扎好了,虽然看着严重了些,但好在都是些皮外伤。
赵绮丽见她过来,小声说道:“锦姐姐,四师傅说秦伯伯一路上吃的都给赵小宝和子臣哥哥了,他身体情况很糟糕。”
赵洛锦探了一下脉,果然,他的身体因为长期没进食,已经很虚弱了,饥饿把他折磨得只剩下半条命。
“我刚刚给秦伯伯喂了些米粥,他只吃了一点点,又晕过去了。”
赵洛锦点了点头,俯身按压秦广头顶的百会穴,没一会儿他就睁开了眼睛。
“秦伯伯,先喝些粥吧。”
赵洛锦将他搀扶起来靠在枕头上,然后端起赵绮丽送过来的粥,喂他吃。
“锦丫头……”
满脸悲怆的男人眼中含着深切的愧疚和自责,“我没能保下老正一家,也没有保下大黄和它的孩子。”
“我真没用。”
赵洛锦本已平复好的悲伤情绪,被那双布满血丝毫不掩哀痛的眼眸召了出来。
她牵起唇角,眼睛也有些湿润,“秦伯伯,这不怪您,子臣还在,小黑和小白还在,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们不会怪您的,您别自责,来,咱们先喝粥,好好把身体养好了,村长爷爷将子臣托付给您,肯定不希望您郁结在心,坏了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