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萝卜头们一听，顿时就安静下来，揣着小手规规矩矩地坐在位置上。
听到鞋子踩在楼梯上的声音，他们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就见一个穿着紫衣，身量高挑的俊美男子踩着步梯缓步走了上来。
他黑发如缎，面如冠玉，斜飞的眉毛，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无一处不完美得恰到好处。
此刻，那厚薄适中的唇漾着令人目眩神迷的笑容，触及到一众小萝卜头好奇打量惊叹的目光时，笑意稍稍收敛。
赵洛锦两步越过他走到讲台上，“日后他就是你们的任课老师了，给夫子问好。”
“夫子好！”
孩童们都站了起来拱手一礼，脆声声道。
裴宴并没有拿架子，也回以一礼。
两相见好之后，坐在第一排，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女娃娃，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用稚嫩的声音说道：“夫子，你长得真漂亮哇，跟锦姐姐一样好看。”
“笨蛋妞妞，漂亮好看这样的词是用来形容女子的啦。”
赵洛锦偷笑，然而她还没幸灾乐祸多久，又听妞妞道：“夫子好高哇，比锦姐姐还高嘿嘿嘿，锦姐姐站在夫子身边，就像是小鸟。”
赵钰纠正：“……那是小鸟依人，不是小鸟。”
“哦哦，小鸟依人～”
赵洛锦脸一黑，往旁边瞥了一眼，目光只及裴宴胸膛，不由脸色更黑了些。
一生要强的她借着讲台的遮掩，悄悄探腿把旁边的小板凳勾了过来，往上一踩，下巴微抬，目光睥睨。
将她一系列小动作尽收眼底的裴宴轻笑，下一秒就挨了赵洛锦的一个瞪眼。
他将唇角翘起的弧度往下压了压，但眼里的笑意却是一点也没减。
赵洛锦真想伸手掐他一把，可蠢蠢欲动的手才伸出去，一想这个动作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打情骂俏，立时嗖地一下缩了回去。
她正了正脸色，却掩不住那微红的耳尖，“你们夫子姓裴，日后你们叫他裴夫子就好，若是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事，尽可以去问他，不学不成，不问不知，希望你们勤学善问。”
“好了，接下来的时间，你们就跟裴夫子熟识一下吧，明天开始正式上课。”
赵洛锦将裴宴往孩子堆里一丢，一溜烟出了学堂，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才离开学堂，赵绮丽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锦姐姐，秦伯伯找回来了。”
赵洛锦眼睛一亮：“在哪里，快带我过去。”
先前逃荒过来的时候，赵洛一路都在打探他们的消息，只不过没有跟他们碰到。
在虎头寨落脚之后，她又安排杨远和杨全出去打探他们的下落了，然而茫茫人海，还是在逃荒这种特殊时刻，想要找到人谈何容易。
如今总算有了消息，说不开心是假的。
“只找到了秦伯伯，还有赵子臣跟赵小宝，村长爷爷他们没找到……”
是没找到，还是找不回来，赵绮丽也不敢肯定。
逃荒远比她们想像的更为残酷。
赵洛锦脚步一滞，心情倏尔沉重起来，她压低眉眼，“咱们先过去看看再说。”
秦广被送到了杨志几人的屋子里，赵洛锦过去的时候，率先看到的，就是呆坐在门槛上的赵子臣。
他浑身灰仆仆的，双颊凹陷，露出的腕骨像细弱的枯枝，瘦得险些让赵洛锦都认不出来。
往日那个笑着叫她锦儿姐姐的小少年，那个小小年纪就懂得照顾弟弟的小少年，眼神木讷，死气沉沉的，只余下一片麻木和漠然。
他就坐在那里，仿佛与世间的一切悲喜隔绝，眼里再无半分亮光。
赵洛锦鼻尖泛酸，眼睛微微红了起来，她往前走了两步，屈膝蹲了下来，将他紧紧抱住。
“对不起子臣，姐姐来晚了。”
看到这一幕的众人都红了眼眶。
然而被抱进怀里的赵子臣没有一点反应，就像是个情绪全无的木偶人，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赵小宝孤零零站在门口，手端着食物和水，他也想让人抱抱他，可是他好像不配。
相较于赵子臣一朝从天堂跌落地狱，短短时间便经历过世态炎凉和人间疾苦的赵小宝反而适应得更快。
虽然他在看到殍饿遍野，易子而食的时候，也会吓得吐出来，浑身发冷发抖，夜夜噩梦缠身。
但只要能活着就好。
将食物和水放到赵子臣旁边，赵小宝正要退下，却被赵洛一把握住了手。
屋内，秦广还在昏迷，他的情况看起来也不太好，整个人生生瘦了一大圈不说，身上还遍布着许多伤口。
杨志在给他处理，杨远和杨全因为日夜兼程，已经疲惫得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们胡子拉碴，眼底青黑，可见这一路上都没怎么休息过。
赵洛锦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将赵小宝带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她的声音很轻：“能告诉我，我们离开淮阳村之后发生的事情吗？”
赵小宝还从来没有见到洛锦阿姐对他如此和颜悦色过，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他想了想，“你离开村子之后，我哥就带着官兵找了过来。”
怕她好不容易对他稍稍改观，又因这事牵连上，让她讨厌他，于是连忙补了一句：“但是我没告诉他你去了哪里。”
“嗯。”
见赵洛锦没生气，赵小宝松了口气继续道：“后来旱灾来的时候，村长爷爷就带着我们村子的人逃荒了。”
“但是村里有许多老人，腿脚不便走得慢程，有人说他们耽误行程还占粮食，挑唆将队伍里的老人赶出去，但村长爷爷不同意。”
“后面因为这件事闹了起来，村长爷爷和苏奶奶一家就被赶出去了，我和秦伯伯就跟着村长爷爷。”
“后来……”赵小宝吸了吸鼻子，声音变得哽咽，“后来有人见我们老的老，小的小，生了歹意，想抢走我跟子臣。”
他摸了把眼泪，哭得抽抽，“村长爷爷和苏奶奶……还有子臣的爹娘，他们为了保护我们，被……被害死了。”
“子臣亲眼看见……看见他的娘被那些人活生生给煮了，所以，呜呜呜……所以才变成了这样。”
赵小宝蹲了下来，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膝盖里，死死咬着手，都没能压抑住幼兽般悲鸣的痛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