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福阳宫,弘明帝就不可避免地想到宋氏和赵洋母子。
经暗部严刑拷问,弘明帝已经确定了赵洋非他亲子。
当年宋氏被扶桑王委以重任,千里迢迢潜入京城,欲以宫女之身入先帝后宫,伺机刺杀先帝。
却没想到,顺利进宫后她发现自己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事先准备的生子药没了用处,宋氏准备给先帝下药,却误打误撞让还是太子的弘明帝中了招。
先帝已垂垂老矣,荒**昏庸,反倒是弘明帝年富力强,颇受朝臣拥戴。
宋氏权衡之下,便顺水推舟伪造出被弘明帝宠幸的假象,成为东宫的一名妾室。
一个月后,她收买了太医院的一个年轻太医,谎报了肚子里孩子的月份。
八个月后,宋氏产下赵洋。
对外宣称是早产,实际上是足月而生。
宋氏担心跟随她来到靖朝的夫君子女坏了她和扶桑王的大计,一狠心选择大义灭亲,派人杀了枕边人和两个亲骨肉。
此后,宋氏再无后顾之忧,在弘明帝登基后被封为婕妤,可惜再没承过宠,也没找到对弘明帝下手的机会。
眼看着赵洋一天天长大,五官身形和弘明帝无一相像,反而像极了被她手刃的前夫,宋氏日夜忧虑,生怕赵洋最大的秘密泄露出去。
长此以往,宋氏性情愈发阴森,更是对赵洋满怀敌意,任由宫人欺辱他,恨不得他早点去死。
直到赵洋去尚书房读书,初次展露聪明才智,宋氏这才对赵洋的态度有所转变。
弘明帝先前不知内情,当得知宋氏心狠手辣到连丈夫和亲生孩子都能杀害,对她的嫌恶更上一层楼,也叫宋氏成功登上“朕最讨厌的人”排行榜top1。
而今又听说宋氏曾经居住的福阳宫突然失火,弘明帝很难不阴谋论。
按在册子上的手微重几分,语气不明地问:“可有人伤亡?”
内侍回道:“福阳宫的宫人前来禀报,奴才还没来得及问,不过那宫人说是主殿着火,想必偏殿的娘娘们都能来得及逃出来。”
自从宋氏假死入狱,福阳宫主殿一直空着,只偏殿住着几位位份低微的嫔妃。
弘明帝再无暇跟苏源谈论牛痘相关事宜,站起来往外走:“摆驾福阳宫,朕倒要看看,无人居住的主殿好端端的为何会着火。”
临公公紧忙跟上,不忘叠声道:“陛下您慢着些,小心门槛......”
福阳宫位属后宫,寻常男子是不得随意出入后宫的,故而苏源在跟上去和原地等候之间踟蹰不决。
眼看弘明帝已经走到门口,只留给他一抹明黄色的袍角,苏源果断选择了前者,快步跟上。
......
弘明帝上了年纪,腿脚不似壮年人那样利索,直接乘龙撵前往福阳宫。
苏源紧随在龙撵一侧,没走多久就出了一身闷汗。
抬手擦拭额角的汗珠,苏源不经意间看向皇宫的西北方向。
碧空如洗,湛蓝蓝一片。
一团烟雾腾空而起,随着空气的流动四处飘散。
不用想就知道,那烟雾来自福阳宫。
一路疾行,总算在两刻钟后抵达福阳宫。
福阳宫外,除了闻讯赶来的皇后和高位嫔妃,一旁还坐着几个衣着简朴的女子。
她们衣着凌乱,环珮缺失,神色中带着惊惶不定,显然是住在偏殿的低位嫔妃。
苏源只一眼扫过,便守礼地避开,在皇后等人向弘明帝问安后又向皇后行了一礼,眸光转向被火海淹没的福阳宫。
数十上百个宫人拎着水桶进进出出,一桶又一桶的水泼进去,不时发出火舌被扑灭的“哧哧”声。
可即便宫人们奋力救火,火势依旧不算小,猩红的火焰张牙舞爪,吞噬着福阳宫这雕梁画栋的精美建筑。
烟雾冲天,熏得人眼睛胀痛,情不自禁地哗哗落泪。
纵使苏源等人离得远,**在外的皮肤也还是被火海的温度炙烤得滚烫,怎一个大汗淋漓了得。
弘明帝面沉如水:“可查清楚失火的原因了?可还有人被困在殿里?”
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皇后被烟雾呛得掩嘴咳嗽,嗓音柔和而不失严肃:“臣妾命人审问了福阳宫的宫人,因着主殿空置,他们平日里除了简单的打扫,基本都在偏殿伺候,着火时都不在主殿。”
所以无人被困主殿,更无人知晓主殿着火的缘由。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宋氏都已经死了,主殿的宫人总得为自己留条后路。
虽然偏殿的嫔妃同样不受宠,但这样他们好歹也有个归处,不至于像浮萍漂浮不定,任人欺凌。
弘明帝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眼神依旧冰冷:“青天白日的,主殿既不点蜡烛,也不生火,那这火又是从何而来?”
皇后一时语噎:“陛下息怒,臣妾已让宫闱局总管......”
“救命!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
皇后的话冷不丁被人打断,尖锐刺耳的声音听得人心头一震。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声音竟是从福阳宫主殿发出。
弘明帝眯了下眼,就见一人匍匐着爬到正殿门口,企图翻越门槛,逃出生天。
然不知因何缘故,那人扑腾许久也没能翻出来,挥舞着的双手活像是螃蟹的两只大钳子。
有点尴尬,又有点可笑。
皇后面上闪过诧异:“福阳宫的嫔妃宫人都在外面,臣妾特意让人点了名,一个不差,他是......”
火势太大,灰雾迷住了眼,大家只能隐约看到个人的轮廓,无法看清对方的模样。
弘明帝拿帕子擦去被熏出来的生理泪水,沉声道:“派个人过去救他出来。”
总归是一条人命。
至于对方是什么身份,为何出现在福阳宫主殿,事后自会揭晓。
两名宫人得了吩咐,一桶水兜头而下,浑身淋得湿透,义无反顾地冲进火海。
大火快要将整个儿福阳宫吞噬,门外的廊顶和红柱都都被熊熊火焰吞噬。
不断有砖块瓦片以及木料往下掉,好些负责救火的宫人被砸中,留下或大或小的伤口。
宫人一路躲闪着,也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烧到、砸到。
但他俩一刻不敢停,顶着满脑袋的血冲到主殿门口,冲着门槛后趴着的人大喊:“快把手给我......怀王殿下?!”
殿外大多数的人注意力都在这位“神秘人”的身上,即使现场闹闹哄哄,弘明帝等人还是清楚地听到那宫人脱口而出的称呼。
“怀王......五郡王?”
“五郡王不是在郡王府吗,怎么进宫来了,还被困在火海里?”
这也正是弘明帝想问的。
赵洋不是被扶桑细作救走了,怎会出现在福阳宫,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还是说,福阳宫起火和他有关?
可他又为何被困在殿里?
苏源无声敛眸,思考赵洋真坏了脑子的可能性。
靖朝和扶桑即将开战,宋氏又是那样的身份,他无缘无故偷偷进宫,是嫌命太长了吗?
宫人不知赵洋是假皇子,被廊顶掉落的砖块砸得吐血,也还是维持着伸手的动作:“您快些抓住我们的手,我们救您出来!”
赵洋的双手艰难探出门槛,隐约可见翻卷着的指甲,手指头血迹斑驳。
眼看就要抓上宫人的手,他忽然惨叫一声,浑身抽搐**:“我的腿!我的腿断了!”
宫人以为赵洋被什么东西砸到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救人,却见赵洋身后缓缓走出一人。
女子一身宫女打扮,手里拎着根手腕粗细的木棍,脸上挂着疯狂扭曲的笑容,语气温柔到诡异。
“赵郎,你可真不乖,我不过离开了一小会儿,你就没了踪影。”
“你当年不是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么?我好不容易才等来你,你难道要违背我们的诺言吗?”
赵洋之前被折腾得不轻,算是怕了这个疯婆子,冲着宫人歇斯底里地大喊:“快救我出去!快点!”
宫人已经惊呆了,听到赵洋的呼喊,下意识伸出手去,却被那女子一棍子砸到头上。
啪啪两下,宫人软软倒地,女子有些模糊的面容也因此映入众人眼帘。
苏源一眼就认出,此人是曾在东宫花园里见过的马氏。
不仅他,弘明帝和皇后也认出了赵洋身边形状癫狂的女子是谁。
尤其听了她对赵洋说的那番话,脸色是止不住的难看。
就算马氏犯了错,可她到底是太子的妾室。
当着嫔妃和宫人的面对赵洋说什么同年同月同日死,岂不是把赵澹的脸面踩在脚下?
弘明帝压抑着怒气,直接点了两名御林军过去救人,末了又补充一句:“留一口气就行。”
当看见他二人同时出现在福阳宫,弘明帝就已经想好了他们的下场。
救他们出来,也是不想他们死得太难看。
嫔妃们低眉顺眼不敢说话,心思却都飘远了。
御林军领命上前,三两下把晕倒的宫人丢出火海,转而去救赵洋和马氏。
马氏胡乱挥舞着木棍,不让御林军接近。
“你们不要过来!我们不用你们救!”
不仅如此,她还拽着赵洋被挑断脚筋的双腿往后退,企图将这场声势浩大的“殉情”进行到底。
赵洋不想死,扒拉着门槛拼命往外蛄蛹,一改温润如玉的模样,露出最为真实的狰狞可怖的一面:“愣着干什么,还不杀了她救我出去!”
御林军得了弘明帝的吩咐,须得留马氏一命,闻言看向火海之外的陛下,询问的意图明显。
赵洋顺着御林军的视线看过去,触及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怔了一瞬后,眼底怨恨交织。
他甚至忘了自己身处火海,手指抠弄着门槛,血肉翻卷。
“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要眼睁睁送我去死?我也是你的儿子啊!”
嘶哑的声音穿透空气,落入弘明帝耳中。
弘明帝眼神微动,并不言语。
赵洋被弘明帝的沉默刺激到,一边扑腾着不让马氏殉情成功,一边躲避着从头顶落下的重物,目眦尽裂地大吼着。
“我恨你!我快要恨死你了!”
“我沦落到今日的下场,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啊父皇!”
“我哪里比赵澹差,凭什么他可以做太子,而我却不行?”
“凭什么赵澹可以以太子之身监国,而我却要被你软禁在府中,眼睁睁看着母妃撞剑而亡?”
“你该死!你们所有人都该死!”
“我要诅咒你不得好死,死后下阿鼻地狱为我母妃赎罪!”
“我要诅咒你和赵澹父子反目成仇,赵澹将来会为你所杀,尸首异处......”
就在这时,一根两人高的木料从天而降,直奔赵洋砸来。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马氏松开赵洋的脚,一个飞跃扑在了他的身上。
御林军一把拽住赵洋的胳膊,猛地往前一拉。
上百斤的木料重重砸到马氏的后背,马氏哇地吐出一口血,当场昏死过去。
即便御林军动作迅疾,赵洋也没能幸免于难。
长木砸在了他的双腿上,让本就遭遇了挑脚筋和棍棒敲打的双腿更加雪上加霜。
谩骂声戛然而止,转为杀猪一般的嚎叫:“啊——”
又有御林军上前,合力将长木从两人身上挪开,迅速将两人带出了火海。
刚一来到安全区域,身后便传来一声巨响。
福阳宫主殿的大门轰然倒塌,溅起一片尘埃。
赵洋伤了双腿,狼狈地躺在地上,淬了毒的双眼死死盯着弘明帝:“谁要你的假好心!你以为你让人救了我我就会对你心存感激吗?”
“我告诉你,不可能!”
“想让我原谅你,除非母妃重新活过来。”
苏源:“.......”
鉴定完毕,脑子的确坏了。
皇后等人:“.......”
你可闭嘴吧!
弘明帝不怒反笑:“宋氏混淆皇家血脉,意图弑君,朕凭什么不能杀她?”
“诅咒朕和太子?怨朕送你去死?”弘明帝又笑了声,眼里没有丝毫笑意,“单凭你和赤钰犯下的那些事,就算你死一千次一万次,都难消朕心头之恨!”
帝王疾言厉色,沉沉威势压得众人下意识放慢呼吸,心底却都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混淆皇室血脉......是他们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苏源占着地理优势,转眸看向弘明帝,又观察赵洋被黑灰覆盖的脸孔,无声嘶气。
赵洋他竟然不是皇家血脉?!
意识到这一点,苏源的第一反应就是:他知道了皇家辛秘,会不会被灭口?
毕竟这事就算放在民间,那也是非常炸裂的一件事,更何况是发生在皇家。
弘明帝对周遭似有似无的视线仿若不觉,他已经被赵洋气得几近失去理智,不打算再瞒着。
真要论起来,他还是这件事情里最大的受害者。
与其让赵洋占着皇子的身份去死,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让他深以为耻的秘密大白于天下。
赵洋一脸如遭雷劈的表情,震惊且空茫,口中喃喃:“怎么可能......这一定是假的......你在骗我对不对?”
弘明帝嗤声道:“君子一言九鼎,事关皇家血脉,朕有必要骗你?”
“所谓‘子肖母’果然不假,你和宋氏一样,骨子里都流着扶桑人独有的自私虚伪!”
弘明帝越说越气,只觉得那些年对赵洋的关心都喂了狗。
“宋氏苛待你,厌弃你,便是对你好了几分,也是对你有利可图,你却将她看得最重。”
“只要宋氏一句话,你连妻儿都能放弃,愿意为她上刀山下火海。”
“朕多年如一日地派人看护你,免你遭受宫人欺压,更是为你多次训诫宋氏,让你平安健康长大......”
弘明帝说到这里,深呼吸几下,双手气得发抖,被皇后轻柔地握住,才勉强止住颤抖。
“可你却恨朕,诅咒朕,甚至不惜联合扶桑细作算计朕的臣子,陷害你的兄弟。”
“朕的十几个儿子,无一人如你这般。”
所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弘明帝话锋一转:“让朕猜猜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宫里。”
赵洋瞳孔略微放大,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嗬嗬”声,像是怀疑人生,又像是在恐惧着什么。
“朕没猜错的话,这皇宫里还有扶桑细作,你在他们的接应下混进宫,是想趁朕不备,杀了朕给宋氏报仇,对否?”
虽是疑问句式,语气却分外笃定。
原因无他,弘明帝太了解这个儿子了。
赵洋因为宋氏的死恨上了他,在这个节骨点出现在宫里,除了报仇别无他想。
在弘明帝的言辞凿凿下,所有的狡辩都变得苍白无力。
在诸多针扎般的注目下,赵洋只一味地摇头:“我没有,我没有......”
一遍又一遍,重复地念着这三个字。
谁也不知道,他如此这般到底是在辩白,还是在自我安慰。
弘明帝看着魂不守舍的赵洋,突然觉得很累。
这几个月发生了很多事,大多需要他亲自过问,搞得他精疲力竭,只想一个人待着,好好休息一下。
“罢了,跟你说再多也没用,你早就被宋氏养左了性子。”
“来人,赵洋意图弑君,着打入大理寺牢狱,择日处斩。”
具体是哪一日,就得看他的心情了。
赵洋的身世过了明路,御林军也不如以往尊敬有加,直接扛起他直奔大理寺而去。
赵洋仿佛被打击得不轻,全程毫无反抗,只口中念念有词。
“不可能,母妃说那些都是她派去的人。”
“母妃人微言轻,为了不引起皇后的注意,只能暗中让人保护我。”
“父皇眼里心里只有赵澹一人,我什么都不是。”
恍惚之间,赵洋想起很多年前,在他很小的时候,宋氏一边用指甲掐着他的胳膊肉,一边恶狠狠地说:“你就是个野种,都是因为你,我才不得陛下的宠爱!”
那时的他什么都不懂,只含泪抽泣。
现在想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赵洋被御林军抬着往前,忽的哈哈大笑。
笑声痴狂,听得人头皮发麻。
苏源无声轻叹,收回落在赵洋身上的目光。
犹记得当年从松江府回京述职,和还是怀王的赵洋狭路相逢。
彼时的赵洋风度翩翩,俊美儒雅,颇有几分闲云野鹤的超脱世俗之感。
若非他提出以自家庶子和元宵定亲,苏源还真看不出他心怀鸿鹄之志,欲与太子争锋。
那时匆匆一见,更没想到多年后会因为赵洋野心的暴露,而牵扯出一系列连锁事件。
对苏源等一众臣子而言,是绝对相当的好事。
他们察觉到扶桑国的狼子野心,在大势未成前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可对弘明帝而言,便是好也不好。
绿云罩顶是一回事,更多的应该是失望。
这个由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最后还是在亲生母亲的引导下,一步步走上绝路。
思绪流转间,苏源听到弘明帝说:“今日之事到此为止,福阳宫到底因何失火,还请皇后查明。”
皇后福了福身:“臣妾谨遵陛下旨意,另外马氏......”
提及马氏,苏源随大流地看向马氏。
猝然回首间,脑中倏地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嗡鸣,激得苏源抬手捂住耳朵,面露痛苦之色。
弘明帝注意到苏源的异样,关切询问:“承珩怎么了?”
苏源想说“微臣无碍”,又被一股陡然窜起的电流刺激得口不能言。
宛若一只无形的大手,带着绝对不容置喙的力量,将苏源的意识拉入深不见底的漩涡。
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苏源隐约听到有人急切地呼唤他的名字。
苏源置身于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被那只大手拉拽着前行。
意识浮沉混沌,四肢更是轻飘飘如同棉絮一般,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
令人不适的吸入感不知持续了多久,一段轻灵的乐声传入耳中。
意识下沉,光亮随之而来,刺得苏源不得不半眯起眼,以缓解强光给眼睛带来的不适。
再睁开,眼前是纷华靡丽的宫殿。
乐师弹拨着琴弦,舞姬在乐声中翩翩起舞,脚腕上的铃铛清脆作响。
苏源忙不迭移开眼,发现殿内除了乐师舞姬外,还有三个男子。
正要上前,舞姬脚步一转,抬高的手眼看就要打到他身上。
苏源躲闪不及,已经做好逃窜的准备,却见那舞姬的手从他身上穿过。
再看那舞姬,压根没发现他的存在。
苏源低头看着自己,陷入沉思。
......难不成他隐身了?
经过两次尝试,确认在场所有人都看不到自己,苏源就放开了,直奔那看不清面容的三个男子走去。
走近后,苏源惊觉这三人竟是赵进、梁盛还有梁守海。
他们身边各坐着两个衣着暴露的女子,娇笑着喂他们喝酒。
嘴对嘴的那种。
这副场景,堪比传说中的酒池肉林。
苏源胃里一阵翻涌,索性挥袖而去。
出去后,苏源发现这里是皇宫。
逛了一圈后,发现整个皇宫都没有弘明帝、太子还有赵琼等人。
苏源站在荒废凄凉的东宫门口,心底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他极有可能又回到了原剧情中。
一如当年他金榜题名后,梦回第一世那样。
所以,他们都不在了吗?
苏源找了很久,一无所获,又回到了赵进所在的宫殿。
酒池肉林依旧存在,好在那些女子退下了,只他们三人边喝酒边说话。
“......多亏有你们,否则朕如何能除掉赵澹,顺利登基为帝。”
梁守海和梁盛相视一笑,前者的笑脸是一如既往的伪善:“只因天时地利人和,还有陛下的英明果决......”
从他们的谈话中,苏源得知赵进和马氏狼狈为奸,让赵澹感染上痘疹。
从确诊到离世,中途只有短短三天的时间。
白发人送黑发人,弘明帝大恸,自此一病不起,不到半个月就抑郁而终,皇后也紧随其后。
弘明帝死前遵循立嫡立长原则,将皇位留给了赵进。
可苏源知道,马氏是赤钰的人。
那是不是意味着,原书中赵澹英年早逝,和赤钰......准确来说,和赤钰背后的扶桑国有一定关系?
再看一脸洋洋自得的赵进,苏源颇看不上他,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蠢东西。
索性仗着自己被施加了隐身buff,走到赵进面前狠狠锤了他几拳。
正准备再给梁盛父子几拳,眼前画面陡然一转。
......
赵进已死,已逝的刘贵妃次子在梁盛的拥护下登基为帝。
梁家作为外戚,一时间风头无两,成为人人奉承的存在。
被捧得过高,难免失了警惕,以致于幼帝和梁家都死在了赵洋这只黄雀手中。
赵洋率领私兵发动政变,顺利成为新帝。
成为九五之尊后,赵洋彻底暴露了本性,自私自利,残暴不仁,宠信奸臣宦官,任由他们戕害朝中忠臣。
满朝文武人人自危,天下百姓亦是怨声载道,赵氏皇族的统治摇摇欲坠。
而赵洋对此全然不知,竟在道士的忽悠下开始炼丹,将朝政全盘交托给了奸臣宦官。
奸佞误国,百姓民不聊生。
终于在赵洋登基的第三年,百姓开始反抗,民间出现多股起义军势力。
赵洋得知后怒不可遏,派兵前往镇压,并残忍坑杀数万起义军。
此等残忍行径,逐渐让朝臣、百姓对他冷了心。
但是当扶桑国举兵入侵时,所有人还是毫不迟疑地举起武器,守卫他们的家国。
奈何弘明帝大力推行的新政难产而亡,本可以成为明君,带领靖朝走上新高度的赵澹也死了。
在弘明帝的父皇,赵进以及赵洋的挥霍无度下,国库空虚,连军饷军需都填补不起,靖朝大军压根没有与之一战的能力。
还是林璋、孙见山、范诩等文臣,以及宋竟遥等武官带领十多万残兵败将殊死抵抗,才勉强击退扶桑大军。
靖朝险胜,可代价是以上所有人战死沙场。
十八万大军死得只剩五万,剩下的这些也大多落下了终身残废,再无法上战场。
苏源看着林璋等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满腔悲怆无处发泄,化作滚烫的热泪滴落而下,洇入被血染红的泥土中。
然而这还没有结束。
赵洋丝毫没有意识到靖朝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依旧沉溺在丹药和酒色之中。
终于在某一天,他吃了一瓶丹药,连召五位嫔妃侍寝。
一个激动,马上风死了。
赵洋的死极不光彩,本就对他失望的朝臣匆匆将他葬入皇陵,迎赵洋之子登基。
赵洋之子勉强算个守成之君,就在满朝文武以为靖朝在新帝的带领下会越来越好的时候,杭州府封锁多年的港口被上百艘海船冲破。
杭州府知府以及当地驻军以血肉铸成围墙,死守半月,终究敌不过五国联合而来的军队,死得一个不剩。
五国联军在杭州府大开杀戒,一路向京城挺进。
大军所经之处,一片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苏源已经数不清多有少百姓死在五国联军的手中,只机械性地跟着大军一路北上。
眼看大军攻入京城,摘下新帝的首级,砍杀无数朝臣百姓,苏源已经流不出眼泪。
他甚至连握剑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靖朝国破。
五国联军在京城肆虐了整整一月,在皇宫最高处插上他们五国的旗帜,踩在龙椅上放肆嚣张地大笑。
就在这时,一支人数多达二十万的大军揭竿而起,以摧拉枯朽之势攻入京城。
这支军队的主将是一名女子,众人称其为越女。
越女率领二十万越军,打得五国联军屁滚尿流,狼狈逃窜。
同年元月,越女自立为帝,改国号为越,以京城为都。
自此,开启一番盛世伟业。
“你既说他身体无恙,药也喝了针也扎了,为何一个时辰过去,他还是不醒?”
苏源头痛欲裂,隐约间听到弘明帝的声音。
“回陛下,苏大人的脉象确实诊不出什么问题,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醒来。”
是关院首的声音。
弘明帝轻叹一声:“也罢,你在此守着,朕还有政务要处理,等他醒了,立刻派人知会朕一声。”
“是,陛下。”
脚步声逐渐远去,苏源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
之后关院首如何欣喜,弘明帝赶来后如何关心,苏源只一板一眼地答着,并不走心。
原来梦中十多年,现实中只才过了一个时辰吗?
看着面带关切的弘明帝,苏源竟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弘明帝见苏源一瞬不瞬地瞧着自己,咳嗽两声:“承珩这是怎么了?”
苏源勉强回神,抿唇一笑:“陛下,微臣有没有说过,能成为陛下的臣子,是微臣此生之幸?”
之后弘明帝是如何老脸一红地离开,苏源又是如何恍恍惚惚地回了苏家,一概略过不谈。
苏源只知当夜他又梦到了白日的梦境,尸横遍野,满目疮痍。
惊醒后还是午夜时分,宋和璧察觉到苏源的异常,坐起身细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苏源不好说梦里之事,只翻身抱住她:“许是被白天的场景吓到了,时辰不早了,快些睡吧。”
宋和璧不放心地看他一眼,见他神色恢复如常,也不再多问,闭眼睡去。
苏源也闭眼躺着,清醒到天明。
天亮后,苏源神色如常地上朝。
早朝上,弘明帝对昨日发生之事一概不提,只慷慨激昂地宣布了牛痘预防痘疹的法子。
满朝震惊,苏源也因此收获了诸多各异的眼神。
苏源抬眼回望,对方许是被他黑黝黝的眼神唬住了,竟没有对牛痘之法提出异议。
直到早朝结束,众人惊觉他们这些“久经沙场”的老狐狸竟然被苏源吓唬住了。
真真是丢脸极了!
苏源手执笏板,沿长阶而下。
看着缓缓升起的旭日,他忽然就释然了。
往事不可追,更遑论前世之事。
只要如今的靖朝繁荣昌盛,不重蹈前世覆辙,便已足矣。
两日后,赵洋和马氏的事调查清楚。
一如弘明帝猜测的那样,赵洋在扶桑细作的帮助下潜入皇宫,伺机为母报仇。
而马氏自从逃逸后,一直躲在福阳宫主殿的密室里。
三天前,马氏和赵洋在福阳宫相遇,因心中对赵洋又爱又恨,直接药倒了他,把他关进密室里。
事后又点燃了床褥布匹,准备和赵洋同年同月同日死。
众人得知这一切只因马氏的恋爱脑,简直哭笑不得。
苏源更是回去后对元宵展开了一场“如何理智恋爱,杜绝恋爱脑”的专题讲座。
月底,远靖舟二次出海,赵洋、赤钰等扶桑细作也于午门斩首示众。
那几日,刽子手的砍刀都砍得卷了边,行刑台上的血一直没干过。
百姓拍手叫好,扬言只待扶桑国纳入靖朝版图,便可再次奔走相庆。
赵澹连着在外奔波数月,直到十一月中旬,才带着东宫亲卫和暗部回京。
和太子一同归京的,还有靖朝大军大败扶桑的喜报。
靖朝大军武器充沛,粮草充足,更有诸多福利加持,在战场上的战斗力一个顶俩,砍杀扶桑人跟切菜砍瓜似的。
仅小半年时间,就生擒了扶桑王,将扶桑国纳入我朝领土。
满朝文武和百姓弹冠相庆,靖朝各处都洋溢着欢声笑语。
......
喜报传来的第二天,京城下了场雪。
这是今年的初雪,大有瑞雪兆丰年之意。
苏源晨起,推窗发现外面下了雪,打算下值后给元宵堆个雪人。
用完早饭,照常乘马车上朝。
待进入金銮殿,文武百官齐齐站定,弘明帝面不改色地丢下一个巨型炸.弹。
“朕年事已高,欲退位让贤,禅位于太子赵澹。”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陛下三思!”
“陛下年富力强,如何就到了禅位的时候?”
赵澹也被震得不轻,恍恍惚惚出列:“儿臣自认无法担起一国君主之重任,还请父皇三思!”
弘明帝不听,又重复把刚才的话了一遍。
天家父子三推三让,充分弘扬了泱泱大国的文化传统。
终于在众人的灼灼目光下,赵澹屈膝跪地,三叩首:“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弘明帝露出满意的笑。
......
距离陛下......哦不,是太上皇宣布禅位已过一月。
这段时间里,礼部忙得脚不沾地,四脚朝天,总算列出了禅位大典的详细章程。
禅位大典就放在除夕当天。
这一天,满朝文武齐聚太和殿,见证太上皇将玉玺交给新帝的历史性一幕。
亲自为新帝戴上十二旒冠冕,太上皇满目欣慰:“这江山,此后便正式交给你了。”
日后朕就能正大光明带着太后出宫去玩了!
新帝深深作揖,语气里满是动容:“儿臣定会成为让父皇,让列祖列宗骄傲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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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禅位大典第二天,新帝就收到太上皇带着太后和赵琼一大早离开皇宫的消息。
新帝:“......”
这一腔真情,终究是错付了!
无法,只能苦哈哈地上朝,苦哈哈地批阅奏折了。
......
半月后,新帝稳定大局,开始着手大封群臣。
官员们或升或降,理由充分且合理,谁都挑不出错处。
除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其次便是苏源。
“工部左侍郎苏源,昔年进献天铃、新式记账法、新盐引制度、新式造船法......牛痘之法,立下赫赫之功,着令其任正一品大学士!”
苏源神情微怔,显然未料到自己会连升四级。
一瞬的激**过后,苏源稳步出列,行叩首礼。
“微臣领旨,叩谢皇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