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清不了◎

尚禧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黎锡然, 他全然没有往日的儒雅斯文。

手掌攥着她腕肘,又凶又坏。扬着的眉眼, 都在叫嚣着, 她逃不掉。

大小姐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被如此无理地对待。

任她如何挣扎,他就像故意同她作对。

更不要说, 他继而的言语挑衅。

两清,不了。

尚禧暖眼底那团火焰烧得更烈了, 眉头也拧更紧, 在逐渐地拉锯中, 磨光了她最后一点耐心,于是无法遏制的怒意, 唯有从行动中来。

“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回**在休息室内。

她双目死死瞪着黎锡然,如受到了莫大的伤害, 眼眸内含噙着一汪泪, 又倔强地不肯让它流下。

加之尚禧暖身体还在恢复期,这样的拉扯,让她原本就憔悴的小脸更加苍白。

孤零虚瘦的姑娘,就如脆弱的一张纸。在簌簌煽动的睫毛下, 随着泪珠滚落, 撕破最后一丝坚强。

“滚!”她几近用光全部力气, 满目怨怒地骂道。

黎锡然大约也没想到会直接激怒她, 也顾不得被她打的那一记耳光,连忙放松手里的动作, 先去检查她手腕, “暖暖, 对不起。”

“是不是弄疼你了。”他从前没有见过如此暴怒的她,连就想哄小姑娘,都找不到合适的力度。

“别碰我!”大小姐委屈地低吼,连着整个胸腔都在剧烈颤抖,“开门!”

此时门外的拍门声再次加重,甚至传来喻嘉樾的嘶吼声。

黎锡然拧开门锁的瞬间,乔曦和阮颂宜便冲了进来,两人抱住尚禧暖,一个劲安抚。

喻嘉樾则直接抵在黎锡然面前,攥着他胸襟前的衣领怒目圆睁,“混蛋,你对暖暖做了什么!”

黎锡然也毫不示弱,一把扯开喻嘉樾的手,轻飘飘回道:“你还没资格这么和我说话。”

说着,喻嘉樾就要再冲上去。

江向琢怕两人打起来,死死护着喻嘉樾,站在中间拉架。

“你们够了,幼不幼稚。看不出来,暖暖最难受吗?”乔曦在争执声中回头,眼眶都是红的。

两人这才停下,休息室也再次恢复安静。

大小姐倚在乔曦怀里,眼波之下,尽是怆然。

凌乱散下的栗色发丝,更衬人虚弱病态。

她撇开视线,连余光都不愿见黎锡然。

候机的时间,他们五人坐在一起。

黎锡然少有地被孤立于另一侧,他稍一动作,喻嘉樾便会警惕起身。

大小姐彻底累了,歪着身子阖眼浅眠。

是黎锡然的手机铃声再次打破寂静,他起身,走出门外。

尚禧暖这才微微睁了睁眼,能看到他衣摆在门沿晃动。

因为离得不远,还能听到他说了什么。

“顺利签约就好,你再留一段时间,就可以回来了。”

“暖暖她...很生气。”

“所以我先不走了,暂时陪在她身边。”

听到他要跟着自己,大小姐皱了皱眉,长而密的睫毛下再次溢出泪珠。

连喉间,都发出了微弱的轻啜。

这时,广播开始提示,他们所搭乘的航班已开启头等舱乘客登机。

吸取安检教训,喻嘉樾这次走在尚禧暖前面。

乔曦推着她,阮颂宜和江向琢便负责将黎锡然拦在最后。

但当她的轮椅刚刚停到机舱门前,黎锡然与生俱来的强大压迫感已经笼罩她全身。

还没给别人反应的机会,尚禧暖已经被他打横抱起。

前方的空乘反应迅速,为两人辟出一条道路,“先生,这边。”

因着过道狭窄,她不好挣扎。

眼底只再次凝结怒意,“黎锡然,你不要太过分了!”

他却是充耳不闻,一直走到空乘所指向的位置,将她放到靠窗的座位,再系上安全带,调整好座椅。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像是已照顾她千百次。

而后,落座在她身侧,抽出毛毯,给她盖好。

“我知道你在生气。”黎锡然摆正姿势,探着身体,手还边为她整理毛毯边缘,“也不想听我解释任何。”

“但就让我跟着吧,万一你突然想听的时候,就算是想骂我,我希望你可以看着我撒气。”

映进她眸底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声音更是比以往更低更磁,带着歉和倦,像是在敲她紧闭的心门。

大小姐眉峰颤了颤,扯过他手里的毛毯,没好气道:“谁要看你。”

这时,乔曦站在黎锡然身边,戳了戳他手臂,指指位置道:“这是我的位置。”

黎锡然侧了侧身子,指向头等舱最宽敞的座位,“那个是你的。”

乔曦刚要开口,就又被他的眼神将话堵了回去,怏怏转身,一步三回头地坐到首位上。

“无赖。”大小姐咬着后槽牙挤出两个字,然后直接将墨镜重新戴到脸上,又将头转向窗口。

“无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我。”他也不恼,甚至还厚着脸皮,继续道:“虽然不是什么好的词汇,但从暖暖嘴里说出来,都动听不少。”

“神经病!”

“还有吗?”

“黎锡然,有意思吗?”

“嗯,你只要还理我,就是挨几句骂,也蛮有意思。”

尚禧暖咬着唇,彻底沉默下来。

其实从前两人的相处,大多都是她在主动找话题。

黎锡然工作忙碌,她要绞尽脑汁选出些不占据时间,足够他参与进去的活动。

虽然他每次都答应得利落,但赴约的完整度却总会留下遗憾。

像如今这样,他卑微迎合的场面,屈指可数。

更不要说,他主动地,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

任由她骂,她打,都没有丝毫气恼。

甚至还继续同她玩笑,逗她开心。

可大小姐越是对比从前,越是觉得委屈。

就像是秋天的扇子,冬天的席,晚来的秋风,迟到的雨。

不合时宜,情真却显悲廉。

-

空乘伴着塔台与机长的播报,进行完最后一次的巡检。

飞机开始缓慢滑行,直至腾空起飞。

对于尚禧暖来说,失重感依旧让她未全然恢复的身体备受折磨。

因盘旋升空,而萦绕在骨缝内丝丝入骨的痛,使得她喉间溢出痛苦的哼咛声。

黎锡然第一时间去观望她的情况,“暖暖?”

大小姐根本顾不上应他,直将嘴唇咬得发白。

待全身冷汗褪去后,才算熬过了起飞。

“都这么难受了,为什么还不待在壹京养伤。”黎锡然抽出纸巾,给她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粒,“一点都顾及自己的身体。”

尚禧暖长喘一口气,声音还微微颤抖。但说出的话,又像刀子一般,偏要往他心里扎,“我回沪上是为了得到点答案,现在是为了忘掉那个答案。”

心照不宣的话,黎锡然怎么会听不出来,他却依旧是慢条斯理,顺着她的话回道:“那就忘了吧。我们,重新开始。”

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大小姐更气了。

从前就数他最沉默,现在见到他,就像到了敦煌莫高窟。

各式各样的壁画,让人开了眼。

眼不见心不烦,她直接将座椅放倒,阖眼补眠。

而黎锡然,大约见她实在不舒服,便也不再吵她。

午后的机舱,陷入沉睡的寂静。

黎锡然没睡着,从随行包里抽出iPad,开始翻阅批注文件。

昏暗的舱室,唯有他面容之上映着微弱的光。

满是倦乏的眼底清晰可见乌青,是长时熬夜所致。

只有在唯他一人时,脸色才显露出黯然和沧桑。

飞机这时平稳升至航行高度,空乘开始派发午后小食。

舱内也再次活跃起来,尚禧暖摘下墨镜,打哈欠的同时想到身边坐着的人,又蔫了回去。

“暖暖,记得吃药。”乔曦从座位起身,绕行卫生间时,将她的医药包一同送过来。

只是她还没接住,就被黎锡然先一步接到手里。

大小姐瞪他,伸手示意把药包还给自己。

谁知黎锡然却直接用手掌揉了揉她掌心,“嗯,温热的,看来不冷。”

尚禧暖抽出自己的手,又夺过药包,低骂了声“流氓”。

刚刚还满脸倦意的人,脸色竟飞扬不少,含着笑同空乘道:“麻烦,一杯温水。”

黎锡然长相绝对是吸引女性的,温柔的眉眼,周身又带了些英伦绅士气息。

空乘都不免多看他几眼,见他先将温水杯递给尚禧暖,又主动询问,“先生,您需要什么?”

大小姐边将药丸一颗一颗放到瓶盖里,边用余光瞥了旁边一眼。

正见黎锡然歪头,一脸认真瞧她掰药。

尚禧暖没好气,“看看看,有这么好看吗?”

这话并不是针对空乘,而是她在烦躁黎锡然盯自己。

偏因为她做了美甲,怎么也扣不下来药板之下的药丸。

“麻烦也给我一杯温水。”黎锡然随之接过,再伸手把她拿着的倔强药板抽走,“好看的小姑娘,别那么暴躁。”

话音落下的同时,药丸被他打开,放进了专用来盛放的瓶盖内。

“先不闹,不要呛到了。”

“明明是你在闹。”

“好好好,我在闹。”

他声音温柔宠溺,这话说完,就真成了她在闹。

旁边的空乘都笑了,想着帮尊贵的客户说句话,“您先生脾气真好。”

大小姐胸腔都气疼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空乘看起来约莫四十岁左右,是这架航班的乘务长,“嗯,看出来是即将结婚的小情侣,他应该把您惹生气了。”

黎锡然挑眉,也不解释,还满脸真诚请教道:“您有什么好的方法,帮我求得她原谅吗?”

“先生,那我就建议用您的真诚,总能求得太太心软的。”

大小姐呛了口水,黎锡然也顾不上回话,连忙帮她轻拍后背,“真的不和你闹了,好好吃药。”

空乘含笑,推着小车离开。

而这时,飞机遇到强气流,开始发生颠簸。

机长广播同时响起。

尚禧暖身上的痛意,再次弥漫开来。

这和失重感还不相同,伴随着心悸,耳膜都开始发胀。

似是察觉出她明显的焦灼不安,黎锡然将手伸了过来给她抓。

大小姐紧紧攥拳,倔强得紧。

他却偏是不松,就要和她牵手。

尚禧暖起初是抗拒的,直到最后输在男女力量悬殊之上,挣脱不开地被他握住。

大小姐自是不会安生,直勾勾瞪着他眼睛,将长指甲故意往他手背上掐。

镶了珍珠钻石的美甲,硌在肉上是钻心的疼。

她都能听到黎锡然因吃痛而发出的冷“嘶”,可他就是不松手,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地问:“你现在还疼吗?”

大小姐的注意力都被他分散了,哪里还关注到疼了。

但再看他的手,长长一道血痕,触目惊心,还正冒着血珠。

“黎锡然,你是不是有病。”

她都松开了掐他的手,可他就要继续牵着她,还故意一般,稍稍抬臂,让她更加直观地看到那条血痕。

“我也想问自己,从前怎么不早点醒悟。现在,确实自作自受。”黎锡然幽深的瞳孔,都带着诱人怜悯的波动,“暖暖,你千万不要心疼我。”

尚禧暖刚刚还愧疚的心,又因着这些话,瞬间消散,“黎锡然,你是从秦始皇兵马俑学的这些话吗?”

“什么意思?”

“土得掉渣。”

空乘再次返回,看到两人之间的气氛稍有缓和。

还微笑颔首与之打招呼,“先生,其实您女友看起来就不是那种喜欢听油腔滑调之类的女孩,所以用您原本吸引她的方式,最好不过。”

尚禧暖昂首,再次无比郑重地说道:“我不是!他!女!朋!友!”

空乘大约也觉得她真的生气了,不再掺言,只问向黎锡然,“先生,您的手,伤得很严重。”

黎锡然摇头,“没关系,有消毒用品的话,麻烦让我用一下。”

空乘很快送来碘附棉签和创可贴,她先是看了眼旁边不屑一顾的尚禧暖,才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黎锡然也下意识顺着空乘的视线看了眼旁边的她,大小姐即刻炸毛,“关我什么事!我和你认识吗?”

乔曦回过头,解开安全带上前,“我来,我来。我认识,这我亲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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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小插曲过后,飞机便准备着陆。

黎锡然收起受伤的那只手,又将另外一只递过去,“要不要再抓这只,分散一下注意力。”

大小姐白了他一眼,将墨镜戴严实。

不过再着陆时,身上的痛觉莫名减轻不少。

待飞机停稳,空乘先将头等舱的帘子拉开。

黎锡然这次就坐在她旁边,更是不会给喻嘉樾和乔曦半点机会。

等他们准备来接她时,黎锡然已经再次将她打横抱起。

路过机舱门前,负责他们头等舱的空乘笑意更盛,“先生,太太,欢迎下次搭乘。再见。”

尚禧暖紧咬着唇,再看黎锡然,他那双温润的眸底尽是沉溺的笑。

使得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不佳。

“很好笑吗?”大小姐依旧像个呛口辣椒。

黎锡然笑意不改,直盯着她眸,声音低柔缱绻回道:“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