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婳一怔, 然后就听见晨莲道。

“小姐要用膳吗,奴去为小姐端过来,再过半个时辰橘糖要来了。奴今日在厨房熬粥时, 看见莫怀出门了, 浅问了一句, 莫怀说是去接橘糖的。橘糖来了,小姐应该就不用吃奴做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姜婳原本还在想着为何门开了谢欲晚没有出门,陡然听见这一句,轻声道:“不奇怪。晨莲做的不是奇怪的东西, 只是和我们寻常吃的不太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昨日摘好的梨花面前。

昨日被清水泡了一夜, 花反而更好看了。

她轻轻地用手碰了碰, 就听见了不远处的脚步声。她一怔,转身望去, 就看见了谢欲晚从厨房走出来。

他手上端着一碗粥, 应该是晨莲为她温的那碗。

她看着青年将粥放到了石桌上,也走了过去, 坐在桌前。她习惯用甜粥, 但是看着谢欲晚,想着算了。

再入厨房或者唤晨莲去拿,总是不太好。

她拿起汤勺,用了一口, 粥还是温的。随后,她眸睁大了一瞬, 因为粥也是甜的。她抬眸望向谢欲晚, 发现他也正看着她。

她轻声道了句‘谢谢’。

青年没有说话,只当应下。

姜婳垂着眸, 安静地用着粥。青年坐在她旁边,不同往常总是一身雪袍,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的锦袍。

像是雾中的青竹的颜色。

若是远山寺那片青竹没有枯萎,应该就是这样的颜色。

很江南的颜色。

姜婳望着青年的时间有些久,自己发现这件事之后,趁着青年没注意,清淡地收回了眼神。

完成了一系列动作之后,她轻轻地用了一口粥。

一旁的谢欲晚唇角含了淡淡的笑,也没有揭穿,只是陪着少女用完了这一碗粥。

“还要吗?”

见到粥见底,青年低声问道。

姜婳摇了摇头,才起床,用太多肚子会不舒服。她望向他,轻声道:“橘糖要来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姜婳望向了厨房中的晨莲,眸中划过了一分犹豫。

昨日晨莲那方册子上是橘糖的字迹,虽然她不太了解事情始末,但是......关系不太好应该是真的。

就在这时,青年淡然的声音传来:“不是要酿酒?”

姜婳顺着他的眼神望了过去,看见了被水泡着的梨花。她抛开心中想的事情,向着那边走过去。

“酿酒需要一些东西,我们可能得明日去买。”

待她走近,青年望了一眼晨莲。

晨莲摇了摇头,将今日公子吩咐莫怀买的东西拿出来:“小姐,这边准备好了。”

姜婳轻声惊讶了一声,转身对着谢欲晚道:“那我们今日就可以酿了。”

她弯下身,从水中捞出梨花。

青年也同她一般,弯下身,一朵一朵将梨花从里面捞出来。

对面传来了小孩朗朗的读书声,谢欲晚轻声听着,随后听见了少女的轻笑声:“谢欲晚,你听,是不是读错了。”

谢欲晚其实觉得没有什么好笑的。

只是看着少女笑了,他也清浅地笑了一声。

姜婳认真地捞着里面的梨花,轻声道:“这些花都好好看,我们要认真一些酿。”

他静静地看着她,低声应了一声。

将花都捞出来之后,已经到了正午。外面偶尔传来货郎小声叫卖的声音,姜婳细听了一听,都是些很日常的东西。

针线、帕子、珠子。

她细细听着,眼睛不由睁大。

这一切都入了青年的眼中,他望着她,眼眸很温柔。

上一世他们其实鲜少有这样的时候,他忙着朝堂中的事情,她需要打理丞相府的事情。所以他其实不知道,原来做这些事的时候,她是这样的。

外面传来了马车的声音,随后是莫怀的声音,再然后是橘糖的声音。

姜婳到了门前,打开了门。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身前的橘糖突然落了泪。

她一怔,忙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轻声问道:“是谁欺负你了吗?”

橘糖摇头,哭着说:“没有,没有,小姐......”

姜婳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那先进来。”

说着,她望向了莫怀,莫怀沉默地望了一眼橘糖,今日他去客栈寻人时,还未等他敲开门,橘糖已经跑了下来,问他姜三小姐和公子在何处。

那时的橘糖红着一双眼,整个人都恍若在落泪一般。

他沉默了一瞬,将这些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他很难形容那一刻他在橘糖眼中看见的神色,像是一种很浓的忧愁掺杂着巨大的欢喜。一时间他都不知道,橘糖那一瞬的眼神中,究竟是绝望更深还是欢喜更深。

他没有多问,只是按照公子吩咐,将橘糖带到了小院中。

下马车之前,橘糖望着他,似乎想说许多话,最后又一句都没有说,他望着橘糖,还是没有多问。

然后就是此时。

他看着橘糖同小姐一起进去,不远处晨莲轻声转了身。

莫怀望着晨莲,眉心发蹙。

不远处。

姜婳见橘糖只会傻傻地跟着她走,轻笑了一声,随后从橘糖手中接过帕子,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她低声哄着:“怎么哭成这样?”

橘糖摇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她只是近乎贪恋地望着面前的小姐,颤抖着声音说道:“小姐用午膳了吗,我去给小姐......小姐吃饺子吗,要什么馅料的。”

姜婳轻声一笑:“昨日吃了饺子,今日若是橘糖来做,要不我们换一个。”

她先是帮橘糖擦干净了泪,随后转身问谢欲晚:“有什么想吃的吗?”

正在处理花的青年摇了摇头,随后同橘糖的眼睛对上。

几乎是在对上的一瞬间,橘糖的眼睛就又红了,甚至比适才还要红,泪直接从眼中落下来。

姜婳一怔,轻声道:“橘糖,到底怎么了?”

橘糖望了望小姐,又望了望公子,最后眼神落在姜婳关心的眸上,她垂下眸,任由泪全部落下去,不住地摇头:“没有,只是昨日看了话本,里面的书生和小姐最后都死了。一想到他们都死了,我就、我就忍不住。”

姜婳忍俊不禁,如何都想不到是因为这样的事情。

她轻声笑了笑,随后温柔哄道:“好啦,别哭了,明日寻些书生和小姐在一起了的话本看,好不好?”

橘糖红着眼点了点头:“要一直在一起的那种。”

姜婳被逗笑,但还是轻声应了:“我们去寻。”

从前丞相府内有一间大大的书房,里面有一方架子,是橘糖的架子,上面堆得就都是些这样的话本。

她偶尔闲暇时,也会翻上一两本,只是怎么也没有像橘糖这样过。

不远处,青年望向被姜婳哄住的橘糖,垂下了眸。

橘糖被送入了房间,门关上后,她背过身,靠着门缓缓地瘫坐下来。她捂住自己的嘴,不住地哭。

门外不停传来声音,姜婳认真地看着洗好的花,按照从前酿酒的过程一步步指挥着谢欲晚。

谢欲晚垂着眸,认真地做着手中的事情。

一扇门后,橘糖泣不成声。

她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惶然地望着屋内的一切。她不知道她要怎么做,她望着外面平淡幸福相处着的公子和小姐,她应该怎么做。

她拿着自己惶然的记忆,颤抖地垂眸。

不远处,树上的寒蝉眼眸深了一瞬,他望向那个紧闭的房间。

从前在暗卫营的时候,夜间,四下无人时,他便能听见她那样的哭声。隐忍的,绝望的,像一只陷入陷阱中的小兽。

可如若到了他身前,她又会对他笑。

后来她再也忍不住时,用碎片对准了自己的手腕。他声音很冷静,但是垂下的眸却慌乱无比,他同她说,他会带她出去。

他也的确带她出去了,但是她又好像从未出去过。

听着耳边哽咽的哭声,寒蝉怔了许久,其实在暗卫营中,他也从未听过橘糖如此的哭声,充斥着绝望。

无比悲戚。

姜婳望着青年,轻声道:“再过一会便能封瓶了,不过我没有酿过梨酒,不知道埋多久比较好。埋在哪呢,那颗梨花树下吗?”

青年望着手中的酒,许久之后轻声道:“多久应该都可以。”

少女被逗笑,抬眸望向对面的人。

很好,她终于寻到了他一窍不通的地方。哪里有酿好的酒埋多久都可以的呀,她轻声顿了顿,随后道:“那就三个月吧。”

“三个月后,树上是不是应该有梨子了,到时候我们一起摘梨子。”

青年望向她:“好。”

一起摘梨子。

然后用梨子,酿一坛真正的梨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