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的更漏一点点的发出声音,奚晏定定地站了良久,眼前的朝歌眉目依旧,却没了往日对自己的温柔缱隽。

他忍不住便想起了之前奚姝蔓的话,朝歌这般容易便能放弃,究竟是没有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还是根本不爱自己。

他耐不住心底的寒冷,他深深吸一口气,到底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为什么,是朕哪里做的不好,还是你至始至终……也未将朕放进心里?”

朝歌的目光有些凝滞,她抬起头看着奚晏,半晌苦笑一声,让人看了却心生凉意:“你终究还是不明白我为何如此,就像我也不明白你能在那些女人中游刃有余。”

“朕说了,你若不喜,她们都只会是摆设。”

“可她们是活生生的人,人是有心的,皇上你不明白么?”朝歌望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与失望,深吸一口气将放在心底的话全盘托出。

“为了朝廷大计为了局势和睦,皇上没有办法致人于不顾。我很贪心,想要你满心满眼甚至身旁都只有我一人,既然没有办法独一无二,那我宁可不要。”

“宁可不要……”奚晏是个认死理的,听见这般字眼气得手抖,他是一国之君,到头来却被朝歌如此嫌弃,天理何在颜面何存。

朝歌见他反应,知晓他身上那股子君王傲气是治也治不好的根,自然又选择性地忽略了自己前头说的原因。

罢了,和这个时代的人谈论忠诚与唯一无异于对牛弹琴,何况是奚晏这种身份。

朝歌深深一叹,再次拜首。

“请皇上放了我吧。”

她低垂着头,面无波澜,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奚晏的心像是被沉浸冬日刺骨的潭水,又被掏出摔打,疼得想要掉眼泪。

他很想委屈地问一句,你是不是不爱我,才要离开?

可君王的自尊怎么允许他低头。

奚晏控制住自己几欲失控的情绪,深深地看了朝歌一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既然你这么想走,那便走吧,朕不留你。”

“臣妾,领旨谢恩。”

朝歌深深一拜,垂着头音色平稳,良久后奚晏怒袖而去,她像是瞬间被抽去了力气,望着那明黄彩绣的衣摆远去,眼睛酸得厉害。

次日,一道圣旨惊了整个后宫。

旨意中提到,因着周太后听信谗言,致阳贵人在水牢中被折磨受伤,经太医彻夜医治还是没能挺过来,歌贵人因伤心幼妹突逝,气急攻心也随后殁了。

两人在世时颇得圣心,故追封为嫔位,一切仪制按贵嫔待遇。

而九王爷奚淮因挂念兄长宠妃,擅闯水牢,罚俸半年,以示警戒。

这道旨意一出,周家两姐妹和素日与朝歌朝阳不合的人几乎要喷走相告了,克克绮乐的更是手舞足蹈,心情大好之下约了众人一起去花园中赏花。

周芝敏与朝歌朝阳最不睦,此刻最为开心,坐在御花园的亭中与旁人眉飞色舞地分析:“哪有人这么快说死便死了,肯定是朝歌为她妹妹求情,惹了皇上生气,与朝阳那个小**一起被杀了。”

“姐姐说的是。”沈答应未曾得宠,但是却极为嫉妒朝歌的恩宠,“她们俩本就是狐媚惑主的东西,现在死了倒是干净,指不定还是皇上亲自动手了解的。”

“你们说,是不是朝歌也暗中与哪个姘夫来往,她们姐妹同处一起,定是一路货色。”秦贵人捂着帕子笑得花枝乱颤。

“这种事情,皇上不好明说,只好用病亡来掩饰吧。总是就是不光彩就是了。”周芝敏扬了扬眉毛,笑容意味深长。

克克绮听着幸灾乐祸,只是因着自己的身份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只拈了一枚葡萄,笑着说道:“众位妹妹,咱们今儿本就是来看花的,说那些不干净的人干什么。”

话虽说这么说的,可是众人对朝歌朝阳的口诛笔伐却是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只有在一边的奚姝蔓听着众人的话,却不时皱着眉头。

她倒不是为朝歌朝阳心疼,只是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依着奚晏的性子,若朝歌朝阳真的把奚晏惹急了,有的是名头说道,绝不会给她们安排一个病亡。

想到以前奚晏对朝歌的情意,奚姝蔓只觉得一阵不安闪过心中。她不顾众人还在说笑,起身应付了几句,便向奚晏的勤政殿走去。

勤政殿中,奚晏正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奏折。

今日一早,他便命小禾子亲自将朝阳送出了宫,又给了她足够的银两,同时也派人去告诉了奚淮。

当然,一起出宫的,还有朝歌。

正在奚晏沉思的时候,殿门轻响了一声,奚姝蔓款款走进来,手中拎着一个竹子编的食盒:“皇兄这般勤勉,甚是劳累。我做了些点心,皇兄尝尝吧。”

奚晏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道:“朕没有胃口,放在那里吧,朕过一会吃。”

奚姝蔓听见这话,放下手中的食盒,款步走到奚晏身边,轻叹一口气:“皇兄可是在为歌贵人阳贵人伤心?逝者已逝,生者还是要好好活着,不然便枉费了歌贵人在时对皇上的一片心意了。”

奚晏面上闪过一丝难言的情绪,夹杂着后悔和失落,还有一丝难过,奚姝蔓尽数收入眼底,却是不动声色,继续劝道:“皇兄若是难受,就和姝蔓说说,皇兄也好受一些。”

奚晏没有回应,只是低下头去,淡淡道:“你说的对,逝者已逝,朕不该再挂念。”

清风吹来,带着几点花香。奚姝蔓凤眸微微一眯,笑道:“既然皇兄能想明白就好了。”

她眼中情绪流转,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并未逗留许久,与奚晏说了会儿话便告下。

回到蒹葭宫中,奚姝蔓脸上已经没有了刚知道朝歌朝阳死时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和迷惑。一边的碧痕见她紧锁眉头,禁不住小心翼翼的问道:“公主的心腹大患已经除去,还在担心什么呢?”

奚姝蔓皱了皱眉头,轻轻摇头:“那两个女人定没有死。”

“没有死?”碧痕一惊之下,差点叫出声来,“可圣旨……”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无从知晓,但七哥对朝歌有情,若是她死了今日七哥不会是这样的反应。”奚姝蔓淡淡一笑,神情中有些狠厉,“想不到,七哥这样心疼朝歌,到头来还是百般护着她,连生气也不赐死,多半是怕后宫妃嫔们再难为她,还将她藏起来了。”

“那公主的意思,她会在哪里?”碧痕见奚姝蔓的神情,揣度着问道。

“不知。”奚姝蔓的脸上闪过一丝疲惫,紧接着,便眯了眯眼,凝神片刻,抬头询问道,“之前派出去的人回来了吗?”

“回来了。”碧痕道,“他们按照公主的意思,暗地里搜了行宫的每一个角落,但是都不见有朝歌的身影,奴婢派人去看过,那棺椁中也不见人。”

奚姝蔓冷哼一声:“不管这人在什么地方,只要她不在七哥身边就好。她生性善妒,最看不惯皇兄有别的女人,要是她不在,少了一个人的挑拨,我与七哥便多了几分亲近。”

说起奚晏的时候,奚姝蔓的眼中满是温柔。之前没能用奚淮将朝歌朝阳除去还让她有一丝气恼,但是现在看来,能让这两个人远离奚晏也是好的。

“可是若是皇上还对朝歌余情未了怎么好?”碧痕深知奚姝蔓的心事,一脸担忧的问道,“毕竟皇上从前那么宠爱歌贵人,岂不是对公主不利?”

“不急。”奚姝蔓漫不经心的端起桌上的茶水,轻轻啜了一口,把玩着杯子说道,“从来都是人走茶凉,我偏就不信她朝歌有那么大的本事,能不见面还让七哥想着她。我日日服侍在七哥身边,七哥早晚会喜欢上我的。”

奚姝蔓说完,轻轻低下了头。如果朝歌回来,看见奚晏身边多了一个女人,按照她那么心高气傲的性子,会怎么样呢?奚姝蔓这样想着,禁不住带了一丝笑意。

自己的目标已经初步达成,可是这样还是不够的,她必须保证她的七哥与她之后的路顺畅无阻,就要保证朝歌这个人彻底消失。

“去。”狠狠的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奚姝蔓冷声道,“去宫外买一批杀手,只要一看见朝歌就把她杀了,杀的人重重有赏。”

“喏。”

谁也没有注意到,几个时辰之前,小禾子换上了一身不常穿的宫装,带着两顶小轿子悄悄从行宫的西角门出去了。

“歌贵人,阳贵人。”走出西角门之后,小禾子亲自上前打起帘子,迎出轿中的两人,“到地方了。”

轿中的两人闻言,走出轿中,阳光下两人的容颜一寸寸清晰起来。正是朝歌朝阳两人。

朝阳虽身上有伤,但已经能站起来了,面色还有一丝苍白,勉强被朝歌扶着可以走动。

朝歌轻轻对小禾子行一个礼,慌得小禾子赶忙回礼:“娘娘不可。”

“我已经不是娘娘了。”朝歌微微笑着,笑里带着一丝悲伤和解脱,“公公唤我朝歌便好。”

“喏。”小禾子微微叹一口气,却终究是不忍心再说什么,只指一指路说道,“皇上已经通知了九王爷,二位去吧。”

“谢公公。”朝歌带着朝阳轻轻一福,转身便走了。

她们身后,是一座伟岸的宫殿。朝歌轻轻闭眼,却止不住眼角的一滴清泪,她终究是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只愿日后奚晏平安喜乐,岁岁无忧。